第二百三十二章
后天下午，阳光正好，透过车窗在封瑶手背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她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膝上放着打印整齐的“综合论证包”文件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洁的纸页边缘。内心并非全无波澜，那是一种混杂着重生者对既定命运轨迹的警惕、以及此生积累的底气所形成的特殊张力。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与徐卓远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他半小时前发来的：【外部环境参数：晴朗，气温23摄氏度，湿度45%。生理状态自检：正常。策略执行度：维持高位。】 后面甚至跟了一个他不知从哪个数据库里挖出来的、表示“加油”的像素风表情符号，生硬却意外地让她弯了嘴角。这种他独有的、将一切（包括鼓励）都数据化的支持方式，此刻成了最有效的镇定剂。
车子在熟悉又陌生的别墅门前停下。封瑶深吸一口气，拎着文件夹，如同战士握紧自己的盾与剑，步伐沉稳地走了进去。
客厅里，父亲封卫平坐在主位沙发上，周女士坐在侧旁的单人沙发里，手中端着一杯红茶，气氛比她预想的要稍微缓和一些，但那种无形的、审视的压力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爸，周阿姨。”封瑶礼貌地打招呼，声音平静。
封卫平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周女士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件夹上，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准备得很充分。”
“是的，我希望我们能进行一次基于事实和规划的沟通。”封瑶将文件夹放在茶几上，推向父亲那边，“这是我对我未来专业选择、发展方向，以及现阶段所做努力和取得成果的详细说明。”
封卫平翻开文件夹，里面条理分明地列着：她近期优异的成绩单（特别是与目标专业相关科目的高分）、校史馆项目中的角色与贡献评估（附有李教授的评语邮件截图）、项目带来的综合能力提升分析、对目标专业（她坚定选择的跨学科方向，融合了她前世兴趣与今生优势）的行业前景调研、以及清晰的短期与长期学习规划。甚至还包括了一份简单的“风险评估与备选方案”，列举了可能遇到的困难及应对策略。
这份材料远超封卫平的预期。他原本以为会听到女儿情绪化的坚持，或是苍白无力的“我喜欢”，却没想到面对的是这样一份逻辑严密、数据翔实、几乎可以媲美商业计划书的“论证报告”。他翻阅的速度慢了下来，神情专注。
周女士也微微倾身，快速浏览着内容，眉头微蹙，但没立刻出声反驳。
“爸，周阿姨，”封瑶抓住时机，开始陈述，声音清晰而坚定，“我理解你们希望我选择一条更‘稳妥’、更‘传统’的路径。但在我看来，真正的稳妥，是建立在我自身的兴趣、能力与市场未来需求的契合点上。我所选择的这个方向，并非一时冲动。它需要扎实的文史功底，也需要数据处理和逻辑分析能力，这正是我在校史馆项目中得到验证的。我的成绩证明我有能力学好相关基础学科，项目的成功也证明我能将知识应用于实践，并与团队有效协作。”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父亲：“我知道，前些年我可能让你们失望过。那时的我，确实迷茫、封闭。但人是会成长的。现在的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愿意为之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这份材料里的每一个数据，每一项规划，都是我认真思考和努力执行的成果。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信任，允许我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一次。”
她的话语里，没有对抗，只有陈述和请求理解。这种成熟冷静的态度，与她前世此时或激烈反抗或消极逃避的模样判若两人。
封卫平合上文件夹，沉吟良久。女儿的变化他是隐约有所察觉的，但直到此刻，这份变化以如此具体、有分量的形式呈现在他面前，他才真正意识到，女儿似乎真的在他未曾留意的时候，悄然长大了。
“你提到的这个专业方向……前景确实有，但竞争也激烈，变数大。”封卫平终于开口，语气是商讨式的，而非命令，“你确定能应对？”
“我相信我能。”封瑶回答得毫不犹豫，“而且，任何领域都有竞争。关键在于是否具备核心竞争力。我正在努力构建我的核心优势。校史馆项目只是一个开始，我已经在联系相关领域的教授，希望下学期能参与一些初步的科研项目积累经验。”
周女士看了看封卫平的神色，缓声道：“瑶瑶，你的努力和进步，我们看到了。但家庭的资源和期望，也需要考虑。你父亲为你规划的道路，是希望你能更轻松一些。”
“周阿姨，”封瑶转向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真正的轻松，来自于做自己热爱且擅长的事情时内心的充盈和动力。被迫走在不适合的路上，即使表面光鲜，内心的消耗才是巨大的。我相信，一个真正快乐、能发挥出自己最大潜能的女儿，才是对家庭资源最好的回报，也是父母真正的期望吧？”
这句话，轻轻敲在了封卫平的心上。他想起女儿前几年那阴郁、抗拒的样子，与眼前这个眼神明亮、言辞恳切、逻辑清晰的少女对比鲜明。哪一个状态更好，不言而喻。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阳光移动，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痕。
最终，封卫平轻轻吐出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好吧。你的这份‘论证’，我收到了。很有说服力。”他看向封瑶，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的欣慰，“家里可以支持你按照这个方向尝试一个学期。但是，有几个条件……”
封瑶的心提了起来，认真聆听。
“第一，保持目前的成绩水平，不能有明显下滑。第二，你提到的科研项目参与，需要有实质性的进展和导师的正面评价。第三，”他顿了顿，“定期向家里汇报你的学习和规划进展。我们需要看到持续的、正向的反馈。”
这不是无条件的支持，但已经是巨大的、突破性的进展！它意味着她赢得了初步的“谈判”胜利，争取到了宝贵的试错空间和发展自主权！
封瑶压下心头的激动，郑重地点头：“我答应。谢谢爸，谢谢周阿姨。”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她一份材料的作用，更是她近段时间以来，通过实实在在的行动和改变，一点点重塑了父母对她的认知和信任。
离开家时，封瑶感觉脚步格外轻盈。天空湛蓝，阳光暖融，仿佛连空气都带着自由的味道。她第一时间拿出手机，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出去。手指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署名为“徐卓远”的联系人。
【谈判成功！争取到一个学期的自主选择权！附加条件可接受。感谢‘外置处理器’的鼎力支持！】后面跟了一个欢呼雀跃的卡通兔子表情。
消息几乎是秒回。
【结论：符合预期概率78.3%。策略有效性得到验证。你的执行度为关键变量。状态：…良好。】
看着他最后那个略显笨拙的“状态：…良好”，封瑶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能想象到他处理器略微卡顿，试图寻找一个更贴切于当前情境的非标准状态描述词的样子。
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感需要一个出口。她不想立刻回学校，也不想一个人消化这份激动。她看着手机屏幕，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为了庆祝阶段性胜利，以及感谢‘战略合作伙伴’，晚上请你吃饭？学校东门新开的那家星空主题餐厅，据说甜点不错。】她发出了邀请，带着一丝试探，也带着不容错认的主动。
这一次，回复间隔了稍长几秒。
【收到。时间？地点坐标？】
【七点，东门见？】
【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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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星空主题餐厅确实名不虚传。深邃的蓝色穹顶投射出逼真的星河流转，柔和的光点如同碎钻般闪烁，营造出静谧而梦幻的氛围。餐桌之间用半透明的纱幔隔开，保证了私密性。
徐卓远已经到了，坐在预定的卡座里，依旧是挺直的背脊，平静的神情。但在这样浪漫的光影下，他那种过于理性的疏离感似乎被柔和了许多。
封瑶在他对面坐下，心情雀跃：“这里环境真好。”
“嗯。灯光模拟精度达到87%，星座排布符合当前季节北半球可见星空模型。”徐卓远客观地评价道，视线扫过穹顶。
封瑶早已习惯他的说话方式，笑着拿起菜单：“我们先点餐吧。他们家的舒芙蕾据说要等很久，现在点刚好餐后上。”
点餐过程高效迅速，徐卓远快速分析了菜单上的营养成分和推荐指数，给出了搭配建议，封瑶从善如流。
等待上菜的间隙，封瑶详细讲述了下午在家里的“谈判”经过。徐卓远听得非常专注，不时提出一两个关键性问题，如同在复盘一个重要项目。
“所以，‘综合论证包’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他总结道。
“是其中之一，”封瑶纠正他，目光盈盈地望着他，“更重要的是，你教给我的那种思维方式——用数据和逻辑构建防御，用规划和行动证明价值。这比单纯的情绪对抗有力得多。”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徐卓远，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在用错误的方式挣扎。”
徐卓迎着她的目光，内部系统似乎又遇到了一个需要高阶处理的复杂信号。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丝：“你的‘内核’本身具备强大的成长性。我的介入，只是提供了…更优化的算法路径。”他似乎在尝试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表达一种超越纯粹逻辑的判断。
这时，他们点的舒芙蕾送了上来，蓬松柔软，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封瑶舀了一勺，送入嘴里，感受着那入口即化的美妙口感，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好吃！”
她自然地舀起一勺，递到徐卓远面前：“你尝尝？味道很纯粹，糖度应该在你的接受范围内。”
这个动作自然而亲昵，做完之后，封瑶自己都微微一愣，耳根有些发热。她似乎……越来越习惯于和他有这样超越普通同学界限的互动。
徐卓远看着递到面前的勺子，视线在勺子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抬眸看向封瑶。餐厅流转的星光照进他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数据流在无声地高速运行。他没有拒绝，微微倾身，就着她的手，尝下了那一口舒芙蕾。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程序般的精准，没有碰到勺子分毫，但封瑶却感觉指尖似乎掠过一丝微弱的电流。
“糖度适中，口感绵密，符合描述。”他品评道，语气一如既往的客观。但封瑶注意到，他喉结似乎轻轻滚动了一下。
一顿饭在一种微妙的、介于理性探讨与朦胧悸动的氛围中结束。两人并肩走在回校的路上，夜风拂面，带着初夏的暖意。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徐卓远问。
“按照‘协议’，保持成绩，争取科研项目。”封瑶回答，语气轻松却坚定，“还有就是……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做更多想做的事情。”比如，更多地……了解你。她在心里悄悄补充。
走到宿舍楼下，封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徐卓远：“我到了。”
“嗯。”徐卓远点头。
“晚安，徐卓远。”
“晚安，封瑶。”
封瑶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叫住他：“徐卓远！”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朦胧。
封瑶看着他，脸上绽开一个无比清晰而温柔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今天，我很开心。不只是因为谈判成功，更是因为……和你一起吃饭。”
说完，不待他反应，她便脚步轻快地跑进了宿舍楼。
徐卓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久久未动。内部日志再次被未知扰动刷屏，核心温度似乎有微小提升。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下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舒芙蕾那过于“绵密”的触感，以及……某种无法被任何传感器量化，却持续扰动系统稳定性的奇特变量。
星空之下，精密运转的“系统”，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有一种“代码”无法定义的“信号”，其强度、其意义，都超出了他所有的现有模型。
而他的核心指令深处，一个全新的、优先级极高的进程正在被创建，标题暂定为：【分析：封瑶笑容与非理性系统扰动关联性研究】。
在宿舍楼的阴影里，一个抱着书本的纤细身影悄然退后，隐没在黑暗中。那是陈墨。她看着徐卓远独自站在路灯下的身影，又抬头望了望封瑶宿舍亮起灯光的窗口，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掺杂着失落与了然的光芒。她握紧了手中的书，封面上隐约可见《社会心理学与人际吸引》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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