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声鼓点落下,狂热的仪式终于在人群精疲力竭的嘶吼中缓缓落幕。
喀麻人三三两两地散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莫德雷德和基利安并没有介入,他们像两个幽灵,看着眼前的记忆场景开始变化、模糊。
作为两个幽灵,他们好像只能观望着过去发生的事情,并不能做出任何改变。
莫德雷德俯下身去,想用手指抚摸草地,享受草地的触觉。
但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作为两个观众,看着过去发生的事情。
血色的天空和龟裂的大地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顶装饰华丽、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帐篷。
场景转换的瞬间,他们看到了那个摘下面具的巫。
她不再是那个威严而神秘的仪式主导者。
而是一个面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惊悸的年轻女人。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帐篷,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当她的目光落在一个正在哼着小曲、灵巧地整理着香料和草药的少女身上时,她那紧绷的身体才瞬间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你没事……”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那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
“只要……只要不是你就好……”
那个被称为图雅的少女,她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到苏日娜苍白的脸色。
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端着一碗温热的奶茶跑了过来。
“大巫苏日那,您回来啦!”
图雅的声音像草原上的风铃草一样清脆:
“快坐下歇歇,您的脸色可不太好。”
苏日那没有回答,只是接过奶茶,贪婪地喝了一大口,温暖的液体似乎驱散了她灵魂深处的一些寒意。
图雅,是吉库巴部的埃米尔像丢一件物品一样,丢过来服侍大巫苏日娜的。
名义上是侍女,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差遣的奴隶。
埃米尔之所以选择她,是因为她身上那股乐观开朗的傻气,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强大的风元素亲和力。
在埃米尔看来,这样一个天赋异禀又头脑简单的女孩,正是作为大巫身边一个不会构成威胁的工具的最佳人选。
但他他的无心之举变成了苏日那这段时日中最开心的事情。
图雅拯救了那个在无数次血腥、野蛮的传统仪式中,被折磨得精神濒临崩溃的苏日那。
图雅的阳光与善良,像一缕穿透阴霾的光,照进了苏日那早已被黑暗和绝望侵蚀的内心。
苏日那开始将这个不谙世事、却拥有着最纯粹灵魂的女孩,视作自己唯一的救赎,自己的未来。
“我的小图雅,”
苏日娜放下奶茶碗,伸出手,想摸摸图雅的头,却又显得有些笨拙,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脸上强行挤出一个慵懒而诙谐的笑容:
“我可是大巫苏日那,那些小场面怎么可能吓到我?我只是觉得……有点饿了。”
她试图扮演一个神秘、强大又带点慵懒的大姐姐形象,这是她保护自己、也保护图雅的方式。
然而图雅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好啦,大巫苏日那。”
图雅拉着苏日娜坐到柔软的毛毯上,一边熟练地为她准备食物,一边像个小管家一样唠叨着:
“您除了会那些厉害的巫术,其他事情一塌糊涂,我知道的。
饿了就直说嘛,伪装成慵懒的样子,肚子可不会自己填饱哦。”
看着图雅忙碌的背影,苏日娜脸上的伪装彻底卸下,只剩下无尽的温柔和依赖。
在这个野蛮而残酷的地方,这对名为主仆、实则相依为命的女孩,构成了一幅奇异而温馨的画面。
一个是掌握着恐怖力量、内心却脆弱不堪的巫,一个是天赋异禀、却用善良与天真照顾着巫的侍女。
她们,就是彼此唯一的阳光。
不,万物都可以骗人,唯独灵魂不会。
莫德雷德和基利安通过灵魂感受到了苏日那对图雅的情感。
这个小小的姑娘,苏日娜将会拼尽一切,将自己所有所知所学全部教给她。
也许在未来,吉库巴的图雅将会变成一个自由的风之巫。
不受任何拘束,不被任何人胁迫,强大,美丽,也许会有点慵懒?
这个完美的姑娘,应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将自己的美好期愿寄托在图雅身上,苏日那轻轻抚摸着图雅的头发,轻声说道:
“图雅,我的小图雅,我的未来。”
………
……
…
“很复杂吧,莫德雷德阁下。”
基利安看着眼前温馨的场景,与帐篷外那血腥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忍不住开口:
“主导血腥残暴仪式的人,也可能是守护美好的人。”
莫德雷德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这片记忆,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一直不是。
人是复杂的,正因如此,在这个野蛮落后的时代,也会有最有生命力的人存在。
所以我才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有点操蛋的世界,因此才要去改变它。”
两人正交谈着,眼前的记忆场景再次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温馨的帐篷如泡影般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宏大、也更加肃杀的场景。
一面巨大的、绣着金色骆驼纹章的苏丹王旗,在草原的风中猎猎作响。
无数喀麻的马穆鲁克肃立在王旗之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个传令官正用尖利的声音宣读着苏丹的旨意。
花了点时间,莫德雷德和基利安才搞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这是吉库巴部对圣伊格尔帝国——或者说,具体是对星夜领的战争失利后,苏丹降下的惩罚。
“吉库巴部作战不力,损兵折将,未能成功劫掠星夜领。
甚至被一个名为冠亚-达-莫德雷德与约克-达-汉克等无名之辈带兵反推,此乃喀麻的奇耻大辱!”
传令官的声音充满了轻蔑与愤怒:
“苏丹降下旨意,为重振军心,洗刷耻辱,将再次举行祭礼,以儆效尤!”
听到冠亚这个名字,眉头微微一挑,莫德雷德搞清楚了,现在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发生在几年前,不,应该更加久远。
可能比939年还要久远,得追溯到莫德雷德家族建立的时间。
莫德雷德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知道自家老爹虽然没什么雄才大略,但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时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硬骨头。
没想到他当年的英勇事迹,竟然是这场悲剧的导火索之一。
所谓的血肉祭礼,不过是苏丹用来立威和泄愤的工具。
随着观看,莫德雷德想要搞清楚所谓的血肉祭礼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位喜怒无常、强大而残暴的统治者,骨子里根本不信奉任何神明。
他相信的只有力量和恐惧。
这场仪式的唯一目的,就是用最残忍的方式惩罚战败的将领,恐吓所有对他权威产生质疑的人。
记忆的场景再次切换到了那个熟悉的、血腥的仪式场。
但这一次,规模比上次大了十倍不止。上百名“祭品”被捆绑在柱子上,等待着他们悲惨的命运。
按照传统,这种仪式通常献祭的是战俘、罪犯、或是一些被定义为“不洁者”的底层人民。
像什么小偷小摸的盗贼,苟合的奸夫淫妇,办事不力的游骑兵预备役。
严格来说,只有罪人才会被当成祭品,被完全不相信神明,只相信风的喀麻人杀害。
但这次战败,需要泄愤的对象是整个吉库巴部,需要的人数太多,一时间根本凑不齐。
于是,无数莫须有的罪名被安在了普通牧民、甚至是小部落长老的头上。
仅仅因为他们曾对埃米尔的决策提出过异议,或是因为他们的草场太过肥美遭人觊觎。
苏日那对此一无所知。
她被要求再次主持仪式。
当她穿上那身沉重的祭祀袍,戴上那张隔绝了表情的面具。
缓缓走进仪式场中央时,她还没有意识到,一场足以将她彻底摧毁的噩梦,正在前方等待着她。
………
……
…
鼓声再次响起,沉闷而压抑,如同丧钟。
苏日那站在仪式场的中央,面具遮蔽了她所有的表情,也隔绝了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重复着古老的仪式动作,吟唱着沙哑的祷词。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又一场毫无意义的政治作秀。
一场野蛮人用来宣泄恐惧和巩固权力的血腥闹剧。
她只需要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扮演好大巫这个角色,然后回到帐篷,就能看到图雅那灿烂的笑脸。
只要图雅还在,这个世界就还没有完全崩塌。
马穆鲁克们将一面面新制成的人皮鼓恭敬地呈了上来。
腥臭的血气混杂着油脂的焦糊味扑面而来,苏日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强行忍住了。
她接过第一面鼓,鼓面苍白而粗糙,上面还残留着一些青黑色的血管纹路。
“不是她。”
苏日那在心底对自己说,声音冷静得可怕。
她开始击鼓。
咚……咚咚……鼓声穿透人群的嘶吼,回荡在血色的天空下。
第二面鼓,第三面鼓……
每一面鼓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痛苦的灵魂。
苏日那的心越来越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缠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她仍抱有一丝侥幸。
图雅只是一个侍女,一个奴隶,卑微到不会被任何人注意。
她那么善良,那么可爱,怎么会被卷入这场残酷的清洗中?
埃米尔、苏丹……那些大人物的愤怒,不应该波及到她这样的小人物。
直到,第三面鼓被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面小小的鼓,鼓面绷得紧紧的,颜色比其他的都要细腻、白皙,像是上好的羊羔皮。
苏日那的目光在那张鼓面上凝固了。
在鼓面的边缘,靠近木框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浅褐色的痣。
那颗痣,她再熟悉不过了。
每次图雅为她梳头时,她都能看到这颗痣,就在图雅那纤细手腕的内侧。
她还曾开玩笑说,这是风给她的独特印记。
那颗痣,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击穿了苏日那所有的伪装和防线。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无声地崩塌了。
面具下,她的瞳孔急剧收缩,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
跳动的篝火变成了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周围狂舞的族人,他们的脸拉长、变形,变成了一张张狰狞的、嘲笑着她痛苦的鬼脸。
连脚下的大地都变成了蠕动的血肉,想要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天空中血色的云层旋转着,汇聚成一只巨大而冷漠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她,审判着她的一切。
“图雅……我的图雅”
她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灼烧般的剧痛。
“我的……未来!”
那个在帐篷里,拉着她的手,唠叨着让她好好吃饭的女孩。
那个用阳光般的笑容,将她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的女孩;那个她发誓要用尽一切去保护、去给予光明未来的女孩。
现在,就成了她手中这面冰冷的、还带着一丝血腥气的人皮鼓。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阳光,熄灭了。
而亲手熄灭它的……是她自己。
………
……
…
“呕——哇啊啊啊啊啊!”
极致的绝望与痛苦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苏日那再也无法抑制,她猛地弯下腰,将脸上的面具都撞歪了。
混合着胆汁和血水的呕吐物从她嘴里喷涌而出,溅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她撕心裂肺地干呕着,仿佛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一同吐出来,才能减轻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
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由恶意、血肉和疯狂构成的、活生生的怪物。
而她,就在这怪物的中央。
“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拖下去!”
埃米尔的声音充满了被冒犯的恼怒。
他刚刚因为战败被苏丹羞辱,心中本就窝着一团火,此刻看到自己部的大巫竟然在仪式上失态呕吐,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在他看来,这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战。
几个离得最近的马穆鲁克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抓苏日那的头发。
然而,他们抓住的,只有一团骤然炸开的狂风!
苏日那发狂的举着那个小巧的人皮鼓。
“我的!我的未来!”
狂风大作,周围的马穆鲁克和那些肮脏血腥的原始仪式道具被卷入了以苏日那为中心的暴风当中。
狂暴的风将能卷入的一切全部碾成了碎片,骨肉鲜血将翠绿色的风染成鲜红和翠绿的诡异交错之色。
黄昏时分,狂暴的风将苏日那托举到半空中,她的长袍猎猎作响,发丝如同被点燃的火焰般在狂风中舞动。
那张精致的面具早已被甩飞,露出她扭曲的面容。
那是一张被痛苦和疯狂彻底摧毁的脸。
“我的未来!我的图雅!”
她嘶哑的喊叫声穿透了风暴,比任何祭祀咒语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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