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法师塔顶层。
窗外的帝都早已沉入梦乡。
只有几颗疏离的寒星在夜空中闪烁。
莱昂纳多依旧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就着一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魔法灯,研究着一本关于古代纹章学的孤本。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头,那复杂的充满了象征与隐喻的纹章图案,让他那颗总是充满了理性与逻辑的大脑,感到一阵阵的无力。
说实话,他有时候,还真是挺羡慕他那个只会写诗谱曲的、不着调的损友的。
亚历克斯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他那对“美”与“艺术”近乎本能的感知,总是能轻易地理解这些在他看来如同天书般的毫无逻辑的鬼东西。
而他,莱昂纳多,太过理性的思考模式,反而成了他探求这门古老学问的最大障碍。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一阵冰冷的夜风,突然从窗外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书页哗哗作响。
窗户,被打开了。
莱昂纳多皱了皱眉,他刚准备起身去关上窗户,一个纤细的、却又充满了危险气息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来人,戴着一张空白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银色面具,正哼着一首不成调的、轻快的小曲,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间充满了书卷气的办公室。
看到来人的瞬间,莱昂纳多那颗总是高速运转的大脑,便彻底地,停止了思考。
他明白了。
他要死了。
毫无疑问,他之前帮助莫德雷德的那些举动,已经等同于最明确的站队。
而他,一条本该对主人忠心耿耿的狗,竟然做出了背叛之举。
那么,接下来的清算便是理所应当的了。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然后,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属于学者的从容,对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微微颔首。
“尊敬的……特使大人,我该如何称呼您?”
戴着面具的阿尔贝林,似乎并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你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那么……”莱昂纳多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对方腰间那排闪烁着寒光的匕首,用一种近乎商量的语气说道,“我能……自己动手吗?”
“无论是被冰冷的匕首捅穿心脏,还是饮下那杯充满了痛苦的毒酒,我都感觉……不太体面。”
“我可以用一个最简单的、无痛的魔法,直接毁掉我自己的心脏,您看……可以吗?”
他平静地,为自己安排着最后的、体面的死亡。
然而,戴着面具的阿尔贝林,却只是懒洋洋地,靠在了他的书架上。
“有人,保下你了。”她说道,“你,不用死。”
“但是,得罪了我们伟大的陛下,你总得……付出点什么,作为代价,对吧?”
“我呢,就在这里看着。你自己决定吧。”
“……谁,保下了我?”莱昂纳多愣住了。
阿尔贝林却没有回答他,她只是自顾自地,在他这间办公室里,东翻一下,西看一圈,那动作,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充满了好奇心的强盗。
“你不是挺有政治头脑的吗?”她不耐烦地说道,“这种简单的事情,自己想啊。”
“哦,对了,还有,别浪费我的时间。”
莱昂纳多摸着下巴,开始快速地思考起来。
这件事,其实并不难猜。
他这次出手,是为了帮亚历克斯。而亚历克斯,是繁星侯爵莫德雷德的人。
那么,保下自己的,只可能是……莫德雷德。
可是,他想不通。
自己和他,素未谋面,没有任何的接触。对方,为什么要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来保下自己这么一个“叛徒”?
他之所以会选择帮助亚历克斯,纯粹是出于对这位老朋友的……一份深藏于心的愧疚罢了。
“我说,这种事情,你能等我走了之后,再自己慢慢想吗?”
阿尔贝林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催促与不耐。
“我现在困得要死,拜托了,你们这些聪明人,就不能不要再浪费我的宝贵时间了吗?”
“……一双手,可以吗?”莱昂纳多试探性地问道。
“留着你那双会施法的手吧。”阿尔贝林随口说道,“说不定,我们伟大的陛下,以后,还需要一个听话的、会写报告的法师呢。”
“……明白了。”
莱昂纳多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那就,一双眼睛吧。”
“行。”阿尔贝林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你自己挖,挖完了,自己找个盒子装好,然后把盒子给我。”
“好的……尊贵的,特使大人。”
………
……
…
当莱昂纳多平静讲述完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后。
亚历克斯双手撑住桌子,凝视着莱昂纳多:
“走!莱昂纳多!我们走!”
他一把抓住莱昂纳多的手臂:
“别在这个该死的、吃人的破地方待了!我们去繁星!在繁星镇我们可以重新开一所真正的学校!”
他求助般地看向一旁的莫德雷德:
“是吧?侯爵大人!您一定会帮我们的,对吗?!”
莫德雷德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莱昂纳多却先一步,用力地,推开了自己这位情绪激动的老朋友。
“少说两句吧,亚历克斯。”
他的声音冰冷而又疲惫:
“动动你那颗被诗歌和幻想填满了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
“我是皇帝的人!”
“为什么?!”
亚历克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还要为那个该死的皇帝服务?!都发生了这种事情了!他挖了你的眼睛!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扭曲的、吃人的系统里,为他服务?!”
他还想争辩些什么,但一只沉稳而有力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是基利安。
他对着亚历克斯,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然后,他半强硬地将他的损友拉到了一旁的沙发上,让他冷静冷静。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莱昂纳多那张蒙着绷带的脸,转向了莫德雷德的方向。
“侯爵大人。”
他微微躬身:
“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不过,我很好奇。”
他那空洞的“眼眶”,仿佛依旧能洞悉一切:
“以那位陛下的性格,他为什么会选择,放我一马?”
莫德雷德看着他,也没有再隐瞒。
他将自己与皇帝之间的那场交易。
用未来新领地的基层治理权,去交换莱昂纳多的性命——言简意赅地透露了一部分。
听完之后,莱昂纳多沉默了。
他伸出手,用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
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
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侯爵大人恕我直言。您此举乃是不智之举。”
“您知道,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和一个普通的官僚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一个领地的领主,可以换来换去。
今天这片土地属于您的家族,明天它可能就属于别的家族。
但无论领地的所有权如何更迭。
最终,负责治理这片土地,维系其运转的是那些护民官、财政官、会计师以及他们麾下无数基层官员,他们构成了庞大的官僚体系。”
“如果他们效忠于皇帝,您与皇帝利益一致的时候,还则罢了。如果与皇帝利益不一致的时候,那可相当危险。”
“从一个纯粹的政治家的角度出发,这个决定,非常不明智。
即便这是您必须要交给皇帝的一个‘把柄’,但它也为您未来的统治,埋下了无穷的、致命的祸根。”
听完莱昂纳多这番精准而又冷酷的分析,莫德雷德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莱昂纳多院长。”
“不过一码归一码。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因为,就算我成功地弄死了塞威,我也必须要想办法,去根除帝都这片土地上奴隶贸易可能死灰复燃的土壤。
而你和亚历克斯的所有安排,恰好完美地帮我解决了这件事情。”
“所以,作为回报,我会去保住你的命。”
莫德雷德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另外一方面来说,这件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究竟是会埋下无穷的祸根,还是会开出一线意外的生机,我说的不算,那位伟大的皇帝陛下,说的也不算。”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属于真正棋手的笑容。
“最终,能够决定这一切的,只有那个真正去具体操作这件事情的人。”
“也就是……这所学院未来的、新的校长。”
“所以,我很好奇,莱昂纳多院长。”
“您,对此,又是什么态度呢?”
面对莫德雷德那充满了试探与深意的提问,莱昂纳多却先敲了敲桌子!
莱昂纳多极其严肃的缓缓地说道:
“您是皇帝陛下亲手册封的侯爵!
未来,也可能是皇帝陛下倚重的羽翼大公一样!”
“我莱昂纳多也永远都只是皇帝陛下的人。”
“这就是我的态度。”
他用指节再次轻轻地敲了敲桌面表明了他那不可动摇的立场。
“你这个猪……!”
一旁的亚历克斯听到这番执迷不悟的宣言,气得当场就要再次开骂。
然而,还没等他骂出口,一只比铁钳还有力的大手便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
是基利安。
他像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给亚历克斯强行物理静音了。
然后,他对着莱昂纳多咳嗽两声。
莱昂纳多心领神会,又是一个响指,熟悉的禁言术,再次将亚历克斯那滔滔不绝的怒火,给堵了回去。
世界,再次清静了。
“好了。”
莱昂纳多从身后的书柜里,取出了一本厚厚的、装订精美的花名册,放在了莫德雷德的面前。
“既然如此,这本你拿去。”
“他们每一个人的背后,注意,是每一个人!他们都是来自于各个大家族,背后都站着大大小小的贵族,也都站着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
您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看他们的能力,就行了,我的侯爵大人。”
莫德雷德有些疑惑地,接过了那本花名册。
然后,莱昂纳多又从抽屉里,找出了一本布满了灰尘的、看起来就极其古老的纹章学孤本,将其丢给了那个还在“唔唔唔”地、愤怒挣扎的亚历克斯。
“拿着这玩意儿,滚出去。”
莱昂纳多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我整不明白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没有你那样天马行空的、不讲逻辑的思维。快滚,妈的,低能儿。”
亚历克斯气得几乎快要上手打人了,但最终,还是被基利安像拖死狗一样,给强行拖了出去。
在临走前,莫德雷德玩味的看向了莱昂纳多,莱昂纳多仿佛是感受到了有目光看着他,然后莱昂纳多再次敲了敲桌子。
当禁言术的效果终于结束时,亚历克斯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那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开始了新一轮的、长达十分钟的疯狂咒骂。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的大师。”
莫德雷德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
“看一个人的立场,从来都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究竟做了什么。”
说着,他缓缓地,翻开了那本厚厚的花名册。
只见名册的每一页,都详细地记录着一名学生的资料,而在他们的头像左边,都清晰地,绘制着一个代表着他们出身的家族纹章。
还在气头上的亚历克斯,不屑地凑了过来。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呵!这个蠢猪!连抄别人的纹章都能抄错!”
他指着其中一个纹章,开始了专业的、毒舌的点评:
“你看这个线条的走向,完全违背了纹章学的美学基础!还有这个配色,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而且为什么这个家族纹饰上面会有羽翼!莱昂纳多是头猪吗,羽翼只能是皇家成员专用,这个家族不是皇家成员,甚至和皇家一点关系!”
他一边骂,一边快速地翻阅着,直到他的手指,突然停在了某一页上。
“尤其是这个!这他妈是哪个家族的纹章?!我亚历克斯博览群书,见过的纹章比他莱昂纳多吃过的饭都多!我怎么从来就没见过这个?!”
他随手,指着一个看起来极其古怪的、从未见过的纹章。
然后,他就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开始将那个奇怪的纹章,与自己手中的那本纹章学孤本,进行着对比。
那本孤本之上,布满了莱昂纳多用红色墨水写下的、密密麻麻的批注。
在亚历克斯看来,这些批注简直错得一塌糊涂。
许多最基础的关于纹章构成元素的解读和引申联系,都做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但是……
那个在花名册上出现的、根本就不存在的家族纹章,其图案竟然是一个由草叉和镰刀,交叉着护卫在一面盾牌之前的、古怪的组合。(注:第8章:喀麻在行动(下))
这个图案,与莫德雷德那面“护民”成就旗帜上的纹章,是何等的相似。
“他在搞什么鬼东西?!草叉和镰刀象征的是平民,盾牌象征的是护卫!为什么草叉和镰刀会画在盾牌前面,他在干什么!就算是一个纹章学的新生,画出这种东西都要挨鞭子!”
亚历克斯还在咒骂着莱昂纳多:
“我敢发誓!帝国上下,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家族的纹章,是长这个样子的!他这是在瞎画些什么!”
然而,一旁的莫德雷德,在看到那个纹章,又联想到莱昂纳多之前那番别有深意的话语时。
他的心中,却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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