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的喧嚣与热闹，如同京城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
尤其在赵钰那“不通世务”的做派下，许多试图攀附的官员和勋贵都碰了软钉子，
热度渐渐消退，府前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清净，至少表面如此。
这一日，皇帝突然传召赵钰入宫，并非在庄严肃穆的御书房，而是在御花园的凉亭内，摆上了一桌精致的点心，一副父子闲话家常的架势。
赵钰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眼睛就粘在了那碟晶莹剔透的水晶糕上。
皇帝看着他那副馋样，不由失笑，指了指糕点：“吃吧，没人和你抢。”
“谢父皇！”赵钰立刻眉开眼笑，抓起一块就塞进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
皇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随意地开口：
“钰儿，你此次北征，立下不世之功，可知我大魏北疆，自此可安多少年？”
赵钰嚼着糕点，含糊不清地回答：“儿臣不知道啊，把坏蛋打跑了，不就安生了嘛。”
赵钰内心：来了来了，开始试探了。先捧后问，标准流程。
皇帝微微一笑，放下茶杯，目光看似温和，却带着审视：
“话虽如此，但匈奴元气大伤，未必不会卷土重来。北疆防线，仍需大将镇守。朕观你麾下那些将士，如你那护卫统领，如今已是鹰扬将军，皆是骁勇善战之辈。若将他们放归北疆，由你遥领节制，或许更能保边境安宁？你意下如何？”
这话问得倒是极其巧妙！
看似商量北疆防务，实则是试探赵钰对兵权的态度！
是将这支对他死忠的“赵家军”握在手里，还是上交？
凉亭周围侍立的太监宫女们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赵钰正拿起第二块糕点，闻言动作顿都没顿，直接摇头，一脸嫌弃：
“不要不要！北疆一点都不好玩！风沙大，吃的也不好！我才不要去管那些事情，累死了！福安他们现在当官了，有俸禄拿，挺好的，以后就在京城保护我就行！打仗什么的，让李敢将军他们去操心吧！”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令人垂涎的兵权是烫手山芋。
想让我碰兵权？然后好找借口收拾我？
当我傻啊！我现在要钱有钱，要名有名，傻子才去碰那玩意儿！逍遥王爷不当，去边境吃沙子？
皇帝看着他这副毫不作伪的惫懒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放松，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疑惑取代。是真无心权势，还是……？
“呵呵，你倒是会躲清闲。”皇帝笑了笑，不再提兵权之事，话锋一转，
“你如今已贵为亲王，开府建牙，年纪也不小了。这王府里，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主人打理，总是不像话。朕与你母后商议着，该为你选一位正妃了。”
赵钰耳朵瞬间竖了起来，连糕点都忘了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皇帝：
“选妃？就是找漂亮姐姐陪我玩，给我做好吃的吗？”
重点来了！后宫大业的关键一步！老爹够意思啊！主动提出来了！
皇帝被他这“直白”的反应噎了一下，无奈点头：
“……可以这么理解。不仅要容貌端丽，更要品行贤淑，能为你操持王府，绵延子嗣。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赵钰歪着头，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然后掰着手指头数：
“嗯……贾家那个林妹妹，长得好看，还会写诗！薛家那个宝姐姐，看起来温柔，身上香香的！还有……
还有那个谁，那个剥橘子的姐姐？哦对，迎春姐姐！她脾气好，不爱说话，肯定不会管着我！”
他把自己“看上”的几个姑娘一股脑说了出来，毫无避讳，完全是小孩子挑选玩具般的心态。
皇帝听着他这番“高论”，尤其是听到他连贾府那个木讷寡言的庶出小姐贾迎春都点了出来，眼角不由微微抽搐。
这选妃标准，还真是……别具一格。
林黛玉？薛宝钗？贾迎春？这小子，眼光倒是……挺杂。
不过，他这般毫不掩饰，倒显得心思单纯。
只是，林如海的女儿……
“胡闹！”皇帝故意板起脸，“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正妃之位，关系重大，需得慎重择选。你提到的这几家……朕会考量。不过，那林御史的女儿，身体似乎不大好……”
他刻意点了林黛玉一句，意在观察赵钰反应，也是隐晦的提醒。
赵钰却浑不在意，反而笑嘻嘻地说：
“身体不好可以养嘛！父皇您多赏点补品不就行了！反正我觉得她们都挺好玩的！”
嘿嘿，先把名字都报上去，广撒网！至于最后捞到哪条……
那就看操作了！反正一个都不能少！
皇帝看着他这油盐不进、只认“好玩”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挥挥手：“行了行了，朕知道了。此事朕与你母后会为你留心。你退下吧，少吃点糖糕，仔细牙疼。”
“儿臣告退！”赵钰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行礼，临走还不忘顺走两块水晶糕。
看着赵钰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深沉难测。
无心兵权，只贪享乐，选妃也只凭喜好……
难道，他真是天性如此？是朕想多了？还是……
他演得太好？
……
与此同时，林府书房。
林如海听完管家汇报完今日宫中传出的、关于皇帝试探雍亲王兵权及选妃的零星消息后，久久沉默不语。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温润的瓷壁，眉头紧锁。
“老爷……”管家轻声唤道。
林如海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脸上是化不开的忧虑：
“陛下……终究还是开始试探了。兵权……这都是最敏感之处。”
“老爷，雍亲王殿下不是……都推辞了吗？而且推得干净利落。”管家有些不解。
“正是因为他推得如此干脆，如此符合他‘痴傻’的人设，才更令人担忧啊！”
林如海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陛下是何等人物？岂会因他几句孩子气的话就彻底放心？这番试探，看似平和，实则凶险。王爷若表现出一丝对兵权的留恋，或者对正妃人选有超出‘玩乐’之外的考量，立刻就会引来雷霆之击！”
他转过身，看着管家，语气沉重：“如今王爷看似圣眷正浓，实则如同行走于万丈悬崖之边，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的猛兽！太子一党绝不会善罢甘休，其他皇子恐怕也已视他为眼中钉。陛下今日能给他无上荣光，他日若觉威胁，收回这一切，甚至……也并非不可能。”
功高震主，古来皆是取死之道！王爷啊王爷，您如今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那‘痴傻’的面具，戴得了一时，戴得了一世吗？若被陛下看出破绽……
更让他心忧的是，赵钰在皇帝面前，竟然直接提到了玉儿的名字！
玉儿……她身子弱，性子又孤高，如何能卷入这等险恶的漩涡之中？
王爷此举，是无心之言，还是……
有意为之？若陛下真动了指婚的念头，我林家，又该如何自处？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明明看到了巨大的危机正在酝酿，他却无法阻止，甚至无法明确示警。
他受赵钰大恩，心存感激，但更不愿看到女儿和家族被卷入这皇权斗争的绞肉机中。
“备轿。”林如海忽然说道。
“老爷，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去雍亲王府。”
林如海目光坚定，
“有些话，纵然冒险，也需得提醒王爷一二。”
无论赵钰是真傻还是假痴，他都必须去这一趟。
为了报恩，也为了……
他那令人操心的女儿。
夜色中，林如海的轿子向着雍亲王府悄然行去。
而王府的主人，此刻正对着满桌子各地进献的美人图，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他的“开宫大业”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老头子的试探算是混过去了。选妃这事有戏！不过林如海这么晚跑来干嘛？难道是因为我提了他女儿？嘿嘿，来得正好！正好探探他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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