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蒙蒙亮,记名堂外已是人头攒动。
晨雾混杂着缭绕的香火,让这凡俗的巷陌平添了几分神圣。
百姓们手持着早已备好的名笺,神情肃穆地排着长队,仿佛不是来复一个名字,而是来寻回半生丢失的魂魄。
这里,是他们在这个被遗忘的时代里,唯一的朝圣地。
忽然,天光毫无征兆地一暗,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遮蔽。
紧接着,三十六道黑影如鬼魅般自高耸的宫墙上跃下,落地无声,却带着令人窒息的煞气。
他们身着玄甲,是皇城最精锐的禁军,手中高举的明黄卷轴上,“清谬令”三个大字如淬毒的利刃,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奉旨,查封记名堂!”为首的军官声如寒铁,“此乃妖言惑众之所,凡私刻名碑、妄录户籍者,一律视为谋逆!”
话音未落,禁军们已如虎入羊群。
一人飞身一脚,将那块凝聚了无数人希望的“万名碑”踹得粉碎!
石屑纷飞,刻在上面的名字瞬间化为齑粉。
他们撕扯着墙上百姓刚刚贴上的名笺,砸烂了桌案香炉,粗暴地驱赶着人群。
惊恐的尖叫声四起,百姓们如受惊的鸟兽,哭喊着四散奔逃,生怕被扣上谋逆的罪名。
混乱中,只有一个瘦弱的少女没有动。
小桃站在原地,任由冲撞的人流从她身边挤过。
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倾听这世间所有的声音。
纷乱的脚步声、兵刃的碰撞声、百姓的哭嚎声中,她忽然捕捉到一丝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韵律。
是那个为首的军官!
他的左脚落地时,比右脚重了三分,每走七步,足尖会不自觉地向内轻撇一下。
这个习惯,这个步声……和小桃记忆深处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那个下令放火烧掉安济坊,将数十个孤儿活活烧死的刽子手,一模一样!
“是你!”小桃猛地睁开眼,血丝瞬间爬满眼眶。
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死死抱住那名军官的腿,指着他脚下那独特的尘土印记,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尖叫:“我认得你!你的脚步声!三年前,就是你烧了安济坊!你这个刽子手!”
军官脸色骤变,他抬起穿着铁靴的脚,狠狠一脚踹在小桃的胸口。
“疯言疯语的贱民!”
小桃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石阶上,呕出一口鲜血。
可她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军官,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如月华的身影踏着微风而来。
苏菱安白衣胜雪,不见丝毫狼狈,仿佛世间一切的污秽与纷乱都无法沾染她分毫。
她甚至没有看那群凶神恶煞的禁军,只是目光柔和地落在小桃身上。
“你们可以毁掉石碑,”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但你们毁不掉刻在人心里的名字。”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宽大的袖袍中,一缕晶莹剔???灵泉水悄然飞出,在空中化作无数道细若游丝的锋刃。
这些水刃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精准地绕过禁军的身体,只在他们握着刀柄的手腕处轻轻一旋。
“锵啷啷——”
一连串金属落地的脆响,三十六名禁军手中的钢刀,刀柄与刀身连接处竟被齐齐割断!
他们只觉手腕一凉,沉重的刀身便已脱手落地,只剩下光秃秃的刀柄还握在掌心。
所有人骇然失色,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段,闻所未闻!
与此同时,一只通体漆黑的机关鸟划破天际,落在城外一处隐秘院落的墨鸦肩上。
墨鸦取下鸟腹中的密报,展开一看,眉头紧锁。
昨夜,远在千里之外的三州驿站同时起火,所有存放的《正名录》副本都被焚烧殆尽。
敌人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他没有丝毫迟疑,从怀中取出一枚精巧的机括心。
机括心的核心处,用秘法烙印的“主名·苏菱安”四个字,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并未因副本的损毁而黯淡。
他沉声低语:“釜底抽薪么?可惜,你们抽错了柴。”
他以指为刀,利落地剖开自己的左胸,露出里面血肉与机括交织的奇诡景象。
他将机括心重新按入,又取出一小瓶金粉,混合着自己的心头血,在那繁复的阵纹上重新描绘加固。
“只要我墨鸦还走在这世上,你的名字,就永远不会熄灭。”
另一边,苏菱安已扶起小桃。
她凝视着自己掌心那汪清澈的灵泉,却发现泉水中代表着那些被复名之人的光点,正在剧烈地躁动、闪烁,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要将它们从世间彻底抹去。
她瞬间明白了,敌人不止在销毁实体的名录,更在用某种邪术,从根源上抹杀这些人的存在痕迹!
苏菱安眸光一寒,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食指送到唇边,狠狠咬破。
一滴殷红的血珠坠入泉心,如朱砂点墨,迅速漾开。
“若记忆会死,那我就让它活在我的血里!”
刹那间,奇景发生。
整汪灵泉仿佛被她的血液点燃,所有即将熄灭的光点骤然大盛,化作万千只流光溢彩的萤火,从她的掌心腾空而起。
它们汇成一道光的洪流,穿过街巷,越过屋檐,精准地飞入那些刚刚被驱散的百姓家中,没入他们的眉心。
皇城深处,慈安宫的废墟之下。
叶寒舟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霜气,他单膝跪地,手掌贴着焦黑的土地。
精纯的霜息如蛛网般渗入地脉深处,寸寸探查。
忽然,他的指尖微微一颤,在地脉的混沌气息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阴毒的心跳。
就是她!
他指尖迅速结印,一股吸力自掌心生出。
片刻后,一缕比墨汁还要粘稠的黑血自地底被强行抽出,悬浮在他面前。
黑血之中,半枚残破的符文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怨念。
叶寒舟的瞳孔骤然缩紧,这正是当年种入他体内,几乎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逆主咒”本源!
“她没死……”他声音冷得像万年玄冰,“她将自己化作蛊母,藏进了皇城地脉,借这龙气与万民怨念为食,苟延残喘。”
念及此,他眼中杀意沸腾。
他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手腕,以自身精血为引,催动体内的烬霜之力。
那股融合了极致冰寒与寂灭之炎的力量,顺着那缕黑血的痕迹逆流而上,穿过层层宫殿,最终锁定在了皇宫最深处的祖庙!
叶寒舟身形一闪,潜入祖庙。
只见那供奉着历代先皇的牌位之下,一本厚重的皇室族谱被金锁封存。
而在族谱的某一页上,“苏菱安”三个字,竟被一条通体漆黑、不断蠕动的活蛊死死缠绕。
那活蛊正张着细密的口器,一口一口,缓慢而坚定地啃噬着她的名字!
每一个字迹的淡去,都对应着外界一个记忆的消失。
归心门前,苏菱安已设下一座“忆祭台”。
她将灵泉分出十二道支流,分别注入十二盏白玉魂灯之中。
灯火被点燃的瞬间,光影流转,每一盏灯里,都映照出一段属于她的、最深刻的记忆:母亲临终前,将贴身暖玉放在她手心的温度;父亲在梨花树下,手把手教她练剑的耐心;小桃在乱军之中,用瘦弱的身体为她挡下致命一刀的决绝……
她立于十二盏魂灯中央,清越的声音传遍四方,再次吸引了那些去而复返、满心彷徨的百姓。
“今日,我不为自己正名,也不再刻碑留字。”她环视众人,目光坚定而悲悯,“今日,我要你们——记住你们自己是谁!”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触碰了其中一盏魂灯。
就在指尖与灯壁相触的刹那,他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无数被强行抹去的画面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回!
他想起来了,他那失踪了五年的儿子,不是死于流寇,而是被一群穿着“正朔”服饰的人带走的!
“我的儿啊!”老者涕泪横流,跪地痛哭,“我想起来了……是正朔盟!是他们抓走了我的儿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越来越多的人上前触碰魂灯,被尘封的记忆纷纷苏醒。
一时间,悲愤的哭喊声、仇恨的怒吼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足以撼动皇权根基的滔天巨浪。
夜半,万籁俱寂。
小桃蜷缩在门槛上,脸色苍白如纸。
她鼻端那枚苏菱安为她种下、用以压制体内寒毒的冰蛊,忽然毫无征兆地碎裂开来,化作一缕白气消散。
一滴鲜血,顺着她的鼻尖滑落。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猛地抬起手,遥遥指向被夜色笼罩的北境。
她的声音微弱而飘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迷茫:“小姐……我……我听不到那些声音了……什么都听不到了……可是,我心里……我心里有个名字……在哭……”
话音未落,庭院中那十二盏魂灯陡然熄灭!
祭台中央的灵泉主源剧烈震荡,所有光点瞬间汇聚,不再化作萤火,而是自动排列成一条奔腾的血色长河,其流向所指,正是传说中埋葬着帝国一切起始与终结的禁地——心源祭坛!
苏菱安猛地握紧了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叶寒舟的手,他的手心,一如既往的冰冷,却予她无尽的力量。
她仰头望着那血河所指的幽暗天际,低声呢喃,像是在对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那是被埋葬的真相……也是我们,必须走完的终点。”
风,骤然起了。
吹灭了世间最后一丝摇曳的灯火。
黑暗中,唯有一线璀璨的金光,自苏菱安的心口破体而出,如利剑般撕裂夜幕,直射向遥远的苍穹深处。
那光芒的尽头,是一个无人知晓,却决定着所有人命运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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