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苓走后，沈未央看着那碟被撤下、但尚未被处理掉的点心，眼神微冷。
他叫住准备离开的春桃：“这盘点心，先别扔，放到那边小几上。”
春桃虽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下毒？这种在后宅小说里用烂的桥段，竟然真让他碰上了。用的还是植物碱，手法粗糙，气味都没处理干净，在他这个化学硕士看来，简直是侮辱智商。
不过，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证据，需要精准地揪出黑手，并借此立威。
他走到那盘点心前，是一碟精致的豌豆黄。他当然不会去尝，而是仔细观察。点心表面看不出异样，但那股极淡的、不和谐的微甜杏仁气味，确实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春桃，去厨房，悄悄问问这点心是经了谁的手，尤其是最后装盘和送来的环节，有谁接触过。注意，别声张。”沈未央低声吩咐。他需要缩小嫌疑人范围。
春桃见沈未央神色凝重，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沈未央则在房间里踱步，思考着检测方法。这个时代没有气相色谱仪，他需要一种简单、直观，且能让古人信服的方式。
很快，春桃回来了，小脸带着一丝紧张：“少夫人，问到了。这点心是厨房张妈做的，但最后是周姨娘房里的秋月姐姐过来，说是看看新夫人的点心妥不妥当，亲自端出去了一会儿，才交给小丫头送来的。”
周姨娘？沈未央眸光一闪。果然是她，上午吃了瘪，下午就按捺不住了。手段如此急躁，看来也不是个段位多高的对手。
“秋月……”沈未央沉吟片刻，又问，“府里有银针吗？”
“有的，库房应该能领到。”春桃答道。用银针试毒是古法，她倒不意外。
“不，不用银针。”沈未央摇头，植物碱大多不与银反应，银针根本测不出来。“你去帮我找几样东西来：一小碟醋，一撮小苏打——就是面起子，再找一小块生肉，要新鲜的，还有……找找有没有苦杏仁，或者桃仁、李子仁也行。”
春桃听得一头雾水，醋？面起子？生肉？杏仁？这跟查毒有什么关系？但她看着沈未央笃定的眼神，还是乖乖去办了。
好在这些东西都不难找。霍府厨房物资丰富，春桃很快用个小托盘把沈未央要的东西都备齐了。
这时，霍云苓也去而复返，她到底不放心，想着回来再看看。一进门就见沈未央对着桌上的点心和小碟小碗摆弄，好奇地凑过来：“未央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她自动切换了更顺口的称呼。
沈未央看到她，心中一动，有个见证人更好。“云苓，你来得正好。我怀疑这点心里被人加了‘料’，正在验证。”
“验证？”霍云苓眼睛瞪得溜圆，“怎么验证？用银针吗？”
“银针没用。”沈未央拿起那块生肉，用小刀从点心上刮下一点点碎屑，涂抹在肉上。“有些毒素，尤其是生物碱，会影响蛋白质变性……”
他话没说完，只见那块涂抹了点心屑的肉块表面，很快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发黏的痕迹。
霍云苓和春桃都屏住了呼吸。
“这……这是什么道理？”霍云苓惊讶地问。
“简单的蛋白质反应。”沈未央解释了一句，但看两人茫然的眼神，便换了个说法，“可以理解为，这点心里的‘脏东西’会让鲜肉更快变质。”
接着，他又将一点点心屑放入醋中，没什么明显变化。然后，他将一点点小苏打（碳酸氢钠）加入另一份点心屑和水的混合物中。
“如果是强烈的酸性或碱性物质，会有气泡或者颜色变化，这个没有，说明不是那类。”他自言自语般分析。
最后，他拿起春桃找来的几颗苦杏仁。“对方用的东西，气味有点像这个。很多植物种子都含有氰苷，水解后能产生氢氰酸，那才是剧毒。这点心里的量很少，估计是想让我难受几天，下不了床，倒不敢真要命。”
霍云苓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沈未央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崇拜：“未央哥哥，你……你懂的可真多！这比我们格物课老师讲的还厉害！”
沈未央笑了笑，没说话。心道，北大化学硕士要是连这点都搞不定，那才叫笑话。
证据链已经初步形成。动机（上午冲突）、人证（秋月经手）、简单的物证（生肉反应）和原理推测（植物碱，类似苦杏仁成分）都有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把事情闹到该知道的人面前。
直接去找霍聿枭哭诉？太掉价。自己私下处理？威慑力不够。
沈未央正思索着，院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是沉稳有力的军靴声。
说曹操曹操到。
霍聿枭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大步走了进来。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脸色依旧冷硬，目光在屋内扫过，看到霍云苓和桌上摆开的“实验现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怎么回事？”他声音冷淡。
霍云苓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噼里啪啦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沈未央如何用神奇的方法“验毒”，以及嫌疑人指向周姨娘房里的秋月。
霍聿枭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转向沈未央：“你确定？”
沈未央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指着那块肉和点心屑：“证据在这里。督军若不信，可以找医生，或者……找只猫狗来试试。”
他的语气很稳，带着一种基于知识的绝对自信。
霍聿枭盯着他看了几秒，又看了看桌上那些简陋的“实验器材”（醋、小苏打、生肉），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诧异。
他当然知道后宅这些龌龊手段，以往他根本懒得理会。但这次，目标是他刚“娶”进门的人，而且，这个人用的破解方式，如此……别致。
“秦穆。”他沉声唤道。
一直像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的副官秦穆立刻上前：“督军。”
“去查。把经手点心的人都带过来，尤其是周姨娘房里的秋月。”霍聿枭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是！”秦穆领命而去，行动干脆利落。
霍聿枭这才重新看向沈未央，语气听不出喜怒：“以后你的饮食，我会让秦穆安排专人负责。”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和表态？
沈未央有些意外，面上依旧平静：“多谢督军。”
霍云苓在一旁看得兴奋，觉得她哥终于干了件人事。
事情处理得出乎意料的快。
秦穆的效率极高，很快就把人带来了。秋月一开始还嘴硬，但在霍聿枭冰冷的注视和沈未央摆出的“证据”面前，很快瘫软在地，哭喊着说是周姨娘指使的，用的是一种叫做“苦杏皮”研磨的粉末，少量服用会让人呕吐腹泻。
周姨娘被“请”来时，还想狡辩，被霍聿枭一句“看来姨娘是觉得霍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吓得面无人色，最终被罚禁足三个月，扣半年份例。秋月直接被发卖了出去。
一场风波，在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内，被迅速平息。
处理完这一切，霍聿枭没有多留，转身就要走。经过沈未央身边时，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沉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说出来的话却耐人寻味：
“看来，你不仅是个‘封建样本’，还是个……‘带刺的样本’。”
说完，不等沈未央反应，便带着秦穆大步离开。
沈未央看着他那挺拔冷硬的背影，回味着那句话，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带刺吗？
抱歉，化学家的刺，通常都淬着知识和逻辑的毒，可比区区植物碱厉害多了。
霍云苓凑过来，小声说：“未央哥哥，你看，我哥他其实……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吧？”
沈未央不置可否。
人情或许谈不上，但至少，他证明了自身的“非无害”属性，以及……某种独特的价值。
这位霍督军，似乎开始把他从“无聊的摆设”类别里，单独拎出来审视了。
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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