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九月的重庆，秋老虎还没褪尽，阳光把江面烤得泛着金波。邓鑫元攥着购房合同，指尖微微发颤，站在“江湾城”小区门口，仰头望着眼前的高楼——28层，那个他在心里念了无数次的数字，终于要变成实实在在的家。
熊坤拎着刚买的矿泉水跑过来，递给他一瓶：“邓老师，别紧张啊，钥匙马上就能领了！”小伙子穿着件白衬衫，笑得露出虎牙，身后还跟着两个帮忙搬东西的学生。邓鑫元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热乎劲儿——从农村来重庆读大学，留校当助教，熬夜备课、兼职画图、跟着老教授做课题，省吃俭用攒下每一分钱，整整八年，他终于要在这座城市，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售楼处的工作人员把钥匙递过来时，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到心里，邓鑫元忽然想起第一次来这个小区看房的场景。那是三年前，他骑着自行车，绕了三圈才找到小区大门，看着售楼处里精致的模型，听着置业顾问报出的价格，攥着银行卡的手都在抖——当时卡上的钱，连首付的一半都不够。可他没放弃，回去后更拼了，接了更多的课，周末去机械厂兼职画图，连一顿超过十块钱的饭都舍不得吃，衣服都是在夜市地摊上买的，唯一的开销，是给父母买的降压药。
“邓老师，走啊，上去看看！”熊坤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邓鑫元点点头，跟着他走进电梯，按下“28”的按钮。电梯缓缓上升，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变化，从低矮的老房子，到鳞次栉比的高楼，最后，长江大桥的轮廓渐渐清晰。“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邓鑫元深吸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手，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嗒”一声，门开了。
阳光从落地窗涌进来，洒满了整个客厅。邓鑫元走进去，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客厅很大，方方正正，站在窗边往外望，长江大桥尽收眼底，江面上的轮船像小小的叶子，慢悠悠地飘着；远处的高楼一栋挨着一栋，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亮得晃眼。他伸出手，摸了摸客厅的墙壁，光滑的水泥面还带着点建筑的温度，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他真的，有自己的家了。
“邓老师，您看这客厅，够大吧！”熊坤跑到窗边，指着外面的风景，“正对着长江大桥，视野绝了！以后装修好了，在客厅放个沙发，晚上看江景，多舒服！”两个学生也跟着四处打量，七嘴八舌地讨论：“坤哥说得对，电视墙得做个大的，挂个六十寸的电视！”“卧室得留个大衣柜，邓老师以后有孩子了，衣服都能放得下！”
邓鑫元笑着听着，走到三间卧室门口，挨个儿推开。第一间朝南，阳光最足，他想着留给父母——父亲的腰不好，冬天晒晒太阳对身体好；第二间稍小一点，带个飘窗，他想当书房，放一张大书桌，把这些年攒的专业书都摆上，再放一个书架，留给以后的孩子放绘本；第三间最大，带个独立阳台，是主卧，他站在阳台上，能看到小区里的花园，绿油油的草坪上，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
“三间卧室刚好。”邓鑫元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我一间，父母一间，以后孩子一间，再也不用挤在一室一厅的宿舍里了。”他想起小时候在农村的日子，住的是土坯房，夏天漏雨，冬天漏风，一家四口挤在两张床上；想起刚留校时的教师宿舍，墙皮翘边，窗户对着隔壁楼的后墙，连晒被子的地方都没有。而现在，他有了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有了能让父母安享晚年的地方，有了能给未来孩子遮风挡雨的家。
熊坤看出了他的激动，递过来一张纸巾：“邓老师，我懂您的心情。当年您帮我妈联系医院，帮我申请助学金，还鼓励我考研，现在您终于有自己的家了，我比谁都高兴。”他顿了顿，从包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我找装修公司做的初步方案，您看看，电视墙用岩板的，耐脏；吊顶做简单的双眼皮，不压抑；地板选实木复合的，脚感好，也便宜。”
邓鑫元接过方案，认真地看起来。熊坤在旁边讲解：“客厅的沙发选L型的，能坐很多人，以后您父母来了，或者学生来做客，都坐得开；阳台做个洗衣柜，再装个晾衣架，方便；厨房要做U型的，操作台大，您以后做饭也方便——对了，您不是喜欢吃红烧肉吗？以后我来蹭饭啊！”
“好啊，随时来。”邓鑫元笑着点头，心里暖烘烘的。他指着主卧的阳台：“这里要装个推拉门，冬天关上门暖和，夏天打开通风。阳台再放个小茶几和两把椅子，晚上可以在这里喝茶，看江景。”
“没问题！”熊坤掏出笔，在方案上记下来，“墙面就刷乳胶漆，浅色系，显得亮堂。您父母的房间刷米黄色，温馨；书房刷浅蓝色，安静；主卧刷浅灰色，大气。”两个学生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邓老师，电视墙可以挂点您的奖状，还有您和学生的合影！”“书房的书架要做高点，能放很多书！”“儿童房以后可以贴卡通壁纸，肯定好看！”
邓鑫元一一应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走到客厅中央，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装修后的样子：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节目，脸上带着笑；自己在书房里备课、写论文，阳光透过飘窗洒在书桌上；未来的孩子在儿童房里玩耍，笑声清脆；熊坤和学生们来做客，大家围在餐桌旁，吃着他做的红烧肉，聊着天，热闹得很。
“邓老师，您还记得吗？”熊坤忽然说，“当年您带我们去工厂参观，说‘机械这行，差一点都不行’，现在您的房子，也是一点一点攒出来的，比任何零件都精密。”
邓鑫元睁开眼睛，看着熊坤，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刚当老师时，第一次站上讲台，紧张得声音发颤；想起为了帮熊坤凑学费，偷偷把自己的课时费塞给他；想起为了做课题，在实验室里待到深夜，啃着馒头喝着矿泉水；想起李月菇离开后，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和学习上，考上在职研究生，评上讲师，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今天。
“是啊，一点一点攒出来的。”邓鑫元轻声说，“从农村来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重庆有一套这么大的房子。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个安稳的住处，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现在，这个梦想实现了。”
他走到窗边，再次望向长江大桥。桥上的汽车来来往往，像一条流动的河；江面上的轮船鸣着笛，驶向远方；远处的高楼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挺拔。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这座城市的过客，而是真正的主人——他在这里学习、工作、成长，在这里付出了汗水和努力，也在这里收获了希望和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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