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冰冷，刺骨的冰冷。
还有……永无止境的坠落感。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被巨大的水压碾碎，又被无形的暗流撕扯。耳边是模糊的轰鸣，夹杂着一些破碎的、尖锐的嘶鸣，像是金属刮擦，又像是……绝望的哭喊。
“阿姐——！”
谁？谁在喊？
那声音撕心裂肺，穿透层层叠叠的黑暗，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识海！
“阿姐……别走……”
那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和哀求，最终被更汹涌的黑暗彻底吞没。
我拼命地想睁开眼睛，想看清那声音的主人，想抓住那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点微光，却只是徒劳。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最终彻底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嘈杂的人声如同细针，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线让我瞬间又闭上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缓缓睁开。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我躺在一张简陋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床打着补丁却干净的粗布棉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柴火气息。
这是一间陌生的农舍，陈设简单，却透着烟火人间的暖意。
我……没死？凌昊呢？！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我猛地坐起身，却因动作过猛而一阵头晕目眩，重重咳嗽起来。
“哎呀！姑娘你醒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裙、面容慈祥的中年农妇闻声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快躺下快躺下！你身子虚得很，可不敢乱动！”
“大……大娘……”我抓住她的衣袖，声音嘶哑干涩，急切地问道，“跟我一起的那个人……他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农妇连忙将药碗放在炕沿，扶着我重新躺下，叹了口气：“姑娘别急，那位公子在隔壁屋呢。老李头正给他瞧着，伤得可真重啊……造孽哟……”
隔壁屋？老李头？是郎中吗？
我心头一紧，挣扎着又想坐起来：“他……他没事吧？我能去看看他吗？”
“哎呦，姑娘你可别添乱了！”农妇按住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老李头是咱们村里最好的郎中，正给他施针用药呢，可不能打扰。你先顾好自己个儿吧，瞧瞧你这小脸白的……”
她端起药碗，递到我嘴边：“来，先把这碗安神药喝了。你们昨晚可把大伙吓坏了，昏死在村口，浑身是血……幸好张猎户起夜发现了……”
我机械地张嘴，任由那苦涩的汤药流入喉中，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隔壁。凌昊还在施针用药……伤得那么重吗？那煞气……
“那位公子……”我咽下苦药，忍不住又问，“他一直昏迷着吗？有没有……说胡话？”
农妇接过空碗，想了想，压低了些声音：“一直昏着呢，没醒过。不过……倒是时不时会皱紧眉头，像是很难受的样子，偶尔还会……含糊不清地念叨什么……”
念叨什么？!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念叨什么？”
“听不清啊，”农妇摇摇头，“好像是什么……‘阿姐’？还是‘阿戒’？唉，可怜见的，伤成那样，定是难受极了……”
阿姐……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再次狠狠劈中我的天灵盖！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不是梦！他昏迷中……真的在呼唤“阿姐”！
那个“她”……真的存在！而且，对他而言，重要到即便在濒死的昏迷中，依旧念念不忘！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窒闷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心脏，让我呼吸困难，指尖冰凉。
农妇见我脸色煞白，神情恍惚，只当我是伤势未愈又受了惊吓，连忙安慰道：“姑娘放宽心，老李头医术好着呢，定能治好那位公子。你且好生歇着，我去看看灶上的粥好了没。”
她说着，便转身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躺在炕上，如同丢了魂一般，怔怔地望着低矮的、熏黑的屋顶。
阿姐……
原来……是真的。
我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指尖。昨夜，就是这双手，不顾一切地为他渡送阳气，险些耗尽本源。
值得吗？
为了一个……只因为我“像”别人，才屡次出手相助的男人？
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冷风，又冷又疼。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
“……煞气入骨，伤及心脉，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老夫只能尽力而为，能否醒来，就看他的造化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着。
“多谢李叔，多谢……”是那农妇的声音。
我的心狠狠一揪，再也躺不住，挣扎着爬下炕，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只见隔壁房间的土炕上，凌昊依旧昏迷不醒地躺着，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收拾药箱，面色凝重地摇着头。农妇站在一旁，满脸忧色。
他的情况……竟然如此凶险？！
所有的酸涩和自怜瞬间被巨大的担忧压了下去。我推开门，声音发颤：“李大夫……他……他会有事吗？”
老郎中转过头，看到我，叹了口气：“姑娘，你醒了。这位公子伤势极重，一股阴寒煞气盘踞心脉，极为顽固，老夫已用金针和汤药暂时护住他心脉，但能否驱散煞气，苏醒过来，实在难说……”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手脚冰凉。
“不过……”老郎中顿了顿，沉吟道，“说来也怪，他心脉处似乎另有一股极其微弱的纯阳之气护持，虽不足以驱散煞气，却也在不断中和其阴寒，吊住了他最后一线生机……否则，恐怕撑不到此刻……”
纯阳之气……是我渡送的那点微末阳气？
我怔怔地看着凌昊昏迷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我那点力量，终究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吗？
“多谢大夫……”我低声道谢，声音哽咽。
老郎中摇摇头，背起药箱：“老夫明日再来施针。切记，万不可移动他，需静养。”说完，便告辞离去。
农妇送走郎中，回头见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叹了口气，过来扶我：“姑娘，你也伤着呢，快回去躺着。那位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
我被她扶回炕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躺下。目光一次次地飘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乱如麻。
傍晚，农妇端来了简单的粥菜。我食不知味，勉强吃了几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夜色再次降临，农舍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不定。
我躺在炕上，辗转反侧，耳边反复回响着老郎中的话和凌昊昏迷中那声模糊的“阿姐”。
最终，我还是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隔壁房间门口。
深吸一口气，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油灯如豆，光线昏暗。凌昊依旧安静地躺在炕上，呼吸微弱，眉心紧蹙，仿佛正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走到炕边，蹲下身，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看着他的脸。
昏迷中的他，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锐利，脸色苍白，睫毛低垂，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和……易碎感。那紧抿的唇线微微张着，似乎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
阿姐……
那个他拼死也要守护、连昏迷中都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是谁？
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
而我……又究竟哪里“像”她？
油灯的光芒轻轻跳跃，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交织在一起，模糊了界限。
夜，深沉而寂静。
只有他微弱却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和我那失了节奏的心跳声，在小小的房间里，悄然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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