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回响。
这是秦川第三次踏入c区302监室。
与前两次的狼狈或杀伐不同,这一次,迎接他的是死寂般的肃穆。
监室内所有犯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目光交织在他身上,不再是审视或嘲弄,而是混杂着深深的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老大!您回来了!”
张强第一个迎上来,脸上堆满近乎谄媚的笑容,他殷勤地指着监室门口那张最“优越”的床位——原本属于李文峰的“王座”。
“秦哥,这是您的铺位,以后您就歇这儿!”
权力,无声无息地完成了交接。
秦川心中了然:在这座弱肉强食的丛林里,尊重只来源于碾碎对手的实力。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监室最深处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上——陈默!郑晓霞果然做到了!
秦川无视了张强的殷勤,径直走向那个角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影子,来了?”
陈默闻声抬起头,眼神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瞥了秦川一眼,随即又慌忙垂下,只低低“嗯”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又往里缩了缩,整个人笼罩在浓重的不安中。
秦川眉头微蹙。人调过来了,恐惧却更深了?
他转身,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扫过监室内每一个犯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陈默,是我兄弟。从今往后,谁动他一根指头,就是跟我秦川过不去。”
“明白!明白!”
“不敢不敢!”
犯人们纷纷点头如捣蒜,唯恐表态慢了半分。
张强却悄悄凑近,拽了拽秦川的衣角,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紧张:
“秦哥,您这边坐,有要紧事跟您说……”
秦川随他走到门口那张属于“老大”的铺位坐下。
张强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恭敬地递上一根:“秦哥,您抽烟……”
秦川摆手:“免了。说事。”
张强讪讪地把烟塞回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声:
“秦哥,陈默……是从A区调过来的。那边……野人王猛放出话了,说陈默是他的人!谁敢护着他,就是跟他野人过不去!”
“哦?”
秦川眉梢微挑,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那又如何?”
张强急了,脸上写满忧虑:
“秦哥!您刚来,可能不清楚!那野人王猛……是A区绝对的老大!整个山南监狱,没人敢惹他!那家伙……就是个活阎王,手段狠得没边儿!”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而且,这事儿……还牵扯到咱们c区的老大!”
秦川眼神一凝:“c区也有老大?”
“有!当然有!”
张强用力点头,“山南四个监区,每个区都有自己的‘爷’!咱们c区的老大,叫陈万钧,外号‘判官’!疯子李文峰在他跟前,连提鞋都不配!”
秦川追问:“陈默调过来,跟这位‘判官’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张强语速加快,“四个区的老大,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现在野人公开说陈默是他的人,结果人却跑到咱们c区来了!”
“如果‘判官’陈万钧不吭声,不表态,那就等于默认打了野人的脸!判官……他能咽下这口气?他肯定会有所动作!”
秦川终于明白陈默眼中那挥之不去的恐惧从何而来。
拉拢一个陈默,竟直接卷入了两大势力角力的漩涡中心!
他沉声问:“监狱里山头林立,典狱长和狱警就任由他们坐大?”
张强苦笑一声,露出一副“您太天真”的表情:
“秦哥,您想啊,这么多犯人,光靠那几个狱警怎么管得过来?这些老大……某种程度上,就是在帮狱警维持‘秩序’啊!”
秦川忽然换了个话题,看着张强问:
“我刚来李文峰就想要我的命,是有人让他这么干的吧?”
张强神色一怔,或许是没想到秦川会问这个问题,随即摇着头说: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秦川看出张强是在撒谎,他肯定是知道些事情,看样子是害怕而不敢说。
“哐啷!”
刺耳的铁门开启声响起。
放风时间到了。
犯人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迫不及待地涌出牢房,奔向建筑外那片被高墙切割的天空——操场。
监室很快空了。
秦川看向依然蜷缩在角落的陈默:“影子,出去透透气?”
陈默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我……我还有点不舒服……”
秦川看穿了他的恐惧,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起来。躲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跟着我,没人能动你。我说到做到。”
陈默看着秦川伸出的手,眼中挣扎片刻,最终还是被那只手上的力量和眼神中的笃定所慑,迟疑地抓住了。
秦川稍一用力,将他从床上拖起:“走。”
两人走出牢房,踏入那片名为“自由”的放风场。
天空被四堵灰白的高墙粗暴地框成一个不规则的天井。
墙头,带刺的铁丝网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了望塔上,狱警的身影凝固在阴影里,枪口沉默地俯视着下方,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脚下的水泥操场布满龟裂的纹路,几簇顽强的野草从缝隙中钻出,却被无数脚步践踏成一片片扁平的、绝望的墨绿,与满地狼藉的烟蒂、瓜子壳混在一起。
视线所及,三四百名c区囚犯如同蚁群散布。
有人贴着墙根疾走,脖颈上狰狞的旧疤在阳光下刺眼夺目,那是暴力的勋章。
更多的人三五成群,聚成一个个小圈子,各种方言俚语、黑话切口在空气中飘荡,指间夹着的劣质香烟升腾起袅袅青烟,又被风撕扯着卷向高空。
秦川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操场一角——吴老七。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灰败的囚服,正和一个年纪相仿的老犯人蹲在地上“对弈”。
棋盘是用石子划出的粗糙线条,棋子是随手捡来的碎石块和几枚磨得发亮的旧纽扣。
吴老七的对手,每落一“子”,都要神经质地用袖口反复擦拭那枚“棋子”,仿佛要擦掉某种无形的污秽。
远处,一个囚犯突然仰天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吼,声音撞在墙上反弹回来,惊起墙头几只麻雀。
高音喇叭里立刻传来狱警冰冷的呵斥,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压下了所有躁动。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分开人群,径直向秦川和陈默走来。
来人是个光头壮汉,身高体阔,满脸横肉,一双牛眼凶光毕露,每一步踏下都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
陈默一见此人,脸色“唰”地惨白,身体猛地一缩,几乎完全躲到了秦川身后,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光头壮汉在秦川面前站定,牛眼上下打量着这个最近声名鹊起的新人,声音瓮声瓮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就是秦川?”
秦川面无表情地迎上对方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是我。”
光头壮汉抬手,粗壮的手指指向操场对面围墙下聚集的一群人:“陈爷要见你,过去说话。”
秦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七八个犯人簇拥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那人身材并不魁梧,甚至有些清瘦,穿着囚服也显得一丝不苟。
他负手而立,隔着遥远的距离,目光似乎也正投注过来,平静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感,c区真正的掌控者,“判官”陈万钧。
秦川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来得真快!他目光迅速扫视四周:陈万钧所在的位置,恰好处于几处狱警了望塔视野的交汇处,相对“安全”。
看来,这位“判官”暂时还不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什么。
他心念电转,对光头壮汉微微颔首: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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