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庞大的船体划开墨蓝色的北极海水，调转航向，朝着南方，朝着星海市的方向开始返航。船尾螺旋桨搅起巨大的白色浪花，渐渐将那片埋葬了兄弟、充满了爆炸与硝烟的海域抛在身后。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的云层仿佛也承载着沉重的哀伤，与远处依旧隐约可见的爆炸残留烟尘连成一片，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凛冽的海风呼啸着掠过甲板，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笼罩在整艘船上的凝重气氛。
船只内部，医疗舱内。
叶凡赤裸着上身，背对着医生，任由其处理背后那片可怕的伤势。巨大的淤青几乎覆盖了整个背脊，中心位置的皮肤破裂，边缘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每一次消毒药水的触碰，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叶凡却仿佛毫无所觉，他只是怔怔地望着舷窗外不断后退的浮冰，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医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军医，曾是叶凡旧部，他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伤势，又看了看叶凡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暗叹一声，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他能处理皮肉之苦，却无法治愈那刻骨铭心的内伤。
“叶帅，”老医生忍不住低声劝慰，“伤势不轻，有几处骨裂，万幸内脏没有严重移位。但您需要静养，切不可再动气运功，否则……”
叶凡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一动不动。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最后的画面：巴隆顶天立地的背影，决绝的怒吼，以及那一声吞噬一切的轰然巨响……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比背后的伤要痛上千百倍。
为什么……为什么活下来的是自己？为什么每次都是兄弟为自己牺牲？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还是这样！一种深入骨髓的自责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处理完伤口，缠上厚厚的绷带，叶凡默默地穿上“影子”为他准备的干净衣物，对医生的叮嘱置若罔闻，径直走出了医疗舱。
“叶帅……”老医生看着他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叶凡没有去舰桥，也没有回分配给自己的休息舱，而是如同游魂般，走到了船只底层的储物区。这里堆放着他们此行携带的装备和……个人物品。在一个角落，他找到了属于巴隆的那个行军背包。
背包上还沾染着些许冰屑和尘土，甚至有一小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不知是敌人的，还是巴隆自己的。叶凡的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拉开了背包的拉链。
里面的东西很简单：几包高能量压缩口粮，一个多功能军刀，一个防风打火机，还有……一个扁平的、表面有些磕碰痕迹的银色金属酒壶。
叶凡拿起那个酒壶，入手一片冰凉，沉甸甸的。他记得这个酒壶，是巴隆当年在一次任务中立功后，某个兄弟送他的礼物，他一直贴身带着，视若珍宝。用他的话说，这不是用来喝酒的，是用来“壮胆和怀念”的。
拧开壶盖，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劣质烈酒气味飘散出来，并不好闻，却让叶凡的鼻子猛地一酸。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粗豪的汉子，在战斗间隙，偷偷抿上一小口，然后龇牙咧嘴地抱怨酒太差，眼神里却带着满足的光。
除了酒壶，背包夹层里，还有一枚略显陈旧的铜质勋章，上面刻着一把刺破迷雾的匕首图案——那是“龙牙”小队早期非正式的身份象征，代表着穿透黑暗的锐利与忠诚。巴隆一直偷偷留着，从未离身。
酒壶和勋章，静静地躺在叶凡的掌心，冰冷，却似乎还残留着原主人炽热的体温和豪爽的笑声。
叶凡紧紧攥住这两件遗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两滴……砸在冰冷的金属甲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他一步步走回分配给自己的那间狭小的休息舱，反手锁上了门。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隔绝在外。
舱内一片昏暗，只有舷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海天之光，勾勒出家具简陋的轮廓。叶凡背靠着冰冷的舱壁，缓缓滑坐在地上。背后的伤口因为挤压传来剧痛，但他毫不在意。
他就这样坐着，在黑暗中，紧紧握着巴隆的酒壶和勋章，仿佛能从这冰冷的物件中汲取一丝早已消散的温暖。自责、悲痛、愤怒、仇恨……种种情绪如同狂暴的海浪，在他心中疯狂冲撞、咆哮。
七年前，他失去了一整支“龙牙”，心灰意冷，选择隐退，以为用医术可以赎罪，可以平淡度日。可命运却再次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将他拖回这血腥的漩涡，并且，又一次夺走了他视若手足的兄弟！
为什么？！凭什么？！
难道他叶凡，注定就是一个会给身边人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吗？
不！
一股暴戾的怒火猛地冲散了自怨自艾！不是他的错！是“伯爵”！是“暗影”！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神谕”组织！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挑起争端，践踏生命，制造悲剧！
巴隆的死，不是无意义的牺牲！他是为了救自己，是为了保住那份可能揭开真相、摧毁敌人的数据！他的血，不能白流！龙牙兄弟们的血，也不能白流！
叶凡猛地睁开双眼，在那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眸中不再有悲伤和迷茫，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刺骨的杀意！那杀意如此浓烈，仿佛让舱内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度。
他举起那枚龙牙勋章，对着舷窗外微弱的光线，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却如同钢铁交击，在狭小的舱室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誓言：
“巴隆，我的兄弟……安息吧。”
“龙牙的诸位英魂……请你们看着。”
“我叶凡在此立誓，此生若不将‘伯爵’及其党羽连根拔起，不将‘神谕’彻底粉碎，我叶凡，誓不为人！”
“此仇，必以血偿！此恨，必用命填！”
“你们的血，绝不会白流！我定要让敌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誓言既出，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的灵魂。
他将酒壶和勋章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仿佛那不是遗物，而是督促他前行的战鼓与号角。
然后，他盘膝坐下，不再沉浸在悲伤中，而是开始强行运转内力，引导着那微弱的气流，艰难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骨骼。剧痛阵阵袭来，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但他咬紧牙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现在的他，没有资格软弱，没有时间悲伤。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必须利用好“影子”拼死带回来的数据，必须变得更强！因为接下来的路，将更加血腥，更加残酷。
“希望号”在苍茫的大海上破浪前行，载着幸存者，也载着沉痛的哀悼与燃烧的复仇之火，驶向未知的明天。
而在星海市，那些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暗流早已开始汹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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