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师傅，徐大姐，”李干事咳嗽一声，“厂里呢，最近情况你们也知道，实在是困难。
上级有指示，要……要精简人员，节约开支，保障生产。
这个……考虑到雷师傅您这身体，胃病犯得厉害，车间里那活儿又重……厂领导们研究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让您先回家休养一段日子？
厂里呢，按规定给您发病退的补助，虽然不多，但也算是个贴补，关键是……省下您那份口粮指标，也能给厂里减轻点负担不是？”
话说得委婉，但那意思就像一把冰冷的改锥，直戳心窝子——这是劝退！
炕上的雷大炮，原本靠着被垛眯着眼听，听到这话，猛地就坐直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脸膛瞬间涨红。
“放屁！”
一声怒吼，震得房梁上的灰好像都往下掉了几缕。
“老子十六岁进厂，抡了大半辈子大锤，伺候了半辈子机床！现在厂里困难，就想一脚把老子踹回家？门都没有！老子还没老到动不了！胃疼？胃疼算个屁！车间里谁还没个三病五灾的？喝点小米油……呃，喝点我儿子那‘润滑剂’就能扛！”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挥手，把炕沿上那个喝“润滑剂”的搪瓷碗扫到了地上，咣当一声响。
“病退？老子不退！死也要死在车间里！你们这是卸磨杀驴！”
徐兰吓得赶紧去捡碗，一边给李干事他们使眼色，一边劝：“大炮！你好好说！领导也是为你好，为你身体考虑……”
“为我好？为我好就让我在厂里干到闭眼那天！”雷大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老子是七级钳工！全厂有几个七级？让我回家躺着等死？没门！”
李干事和副书记一脸尴尬，劝也不是，走也不是。这雷大炮的倔脾气是全厂出了名的，技术也是顶呱呱，可他这身体情况摆在这儿，万一真在车间里出点事，谁也担不起责任。
屋里正僵着，二蛋下班回来了。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再一看厂里来人了，他爹气得跟个蛤蟆似的，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没急着说话，先默默把地上的碗捡起来放好，然后给李干事他俩续了点热水，这才开口，语气平静得跟他爹形成鲜明对比：“李干事，王书记，我爸这脾气，您二位别见怪。他是真舍不得厂子，离不开他那堆铁疙瘩。”
李干事苦笑：“二蛋，我们知道雷师傅的心思，可厂里也有厂里的难处……”
“我明白。”二蛋点点头，“都是为了公家。不过，让我爸病退，这事儿……我看未必是最优解。”
“哦？你小子有啥高见？”副书记挑了挑眉，他知道这雷家小子鬼点子多。
二蛋转身，从自己那宝贝箱子里掏出个小本本，翻到其中一页。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数据和符号，是他平时在车间里偷偷观察记录的。
“王书记，李干事，咱们用数据说话。”二蛋指着本子，“这是我统计的，过去半年，我爸他们精密部件小组，和我爸不在岗时，其他同等产能小组的废品率对比。”
他念出两个数字：“我爸在岗带队时，小组平均废品率是百分之零点八。他不在或者身体不好那几天，其他组的平均废品率，是百分之二点三。”
这两个数字一出来，李干事和副书记都愣了一下。这差距可不小。
二蛋继续算：“您二位知道，一个精密部件，从下料到成型，耗费多少工时、多少电、多少原材料？废一个，损失就是好几块钱。按这个废品率差算，我爸每个月在岗，至少能给厂里避免造成价值……嗯，大概二十五块左右的损失。一年下来，就是小三百块。”
他顿了顿，看着两位领导变化的脸色，又加了一句：“而且，这还没算因为他技术好，处理急难险重任务快，节省下的停机时间和避免的更大事故损失。这些，可都是隐形的效益。”
屋里安静了，只有雷大炮还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二蛋合上本子：“所以，让我爸病退，厂里看似省下了一个七级工的口粮和工资，一年大概……一百多块？但因此可能造成的废品率上升和效率损失，一年可能接近三百块，甚至更多。这笔账，怎么算好像都亏啊。”
李干事和副书记对视一眼，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这小子算得有点道理啊！
“可是……雷师傅这身体……”李干事还是有些犹豫。
“身体的问题，我们来解决！”二蛋拍着胸脯，“我负责把我爹的胃伺候好！保证他上班时间精神头足，不影响生产！我们可以签个《胃病监护责任书》，我妈监督他一日三餐，定时吃我调配的‘特供润滑剂’，我定期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只要指标稳定，就让他继续干！万一真不行了，不用厂里说，我们自己打报告回家！”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有数据支撑，还有家庭担保，把厂里的顾虑基本都打消了。
副书记沉吟了一下，终于开口：“老雷啊，你看看你儿子，比你看得明白！厂里不是不要你，是怕你身体垮了！既然二蛋这么有信心，家里也能照顾好你，那……就按二蛋说的试试？”
雷大炮虽然还是板着脸，但气明显消了不少，尤其是听到儿子用数据证明了他的价值，心里那点倔强和骄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哼了一声，没再反对。
送走了厂领导，徐兰长出了一口气，拍着二蛋的背：“还是我儿子有办法！”
二蛋嘿嘿一笑，转身从包里掏出个小铁盒，递给还绷着脸的老爹：“爹，呐，给您准备的‘应急装备’。”
雷大炮接过来一看，是个用旧罐头盒改的小盒子，里面分了几格，塞着几种不同颜色的药粉和药丸——其实是二蛋用烤干的甘草粉、磨碎的鸡内金和一些安胃的中药渣滓混合配的“心理安慰剂”，外加几颗真正的止疼片（备用的）。
盒盖上，二蛋还用红油漆画了个简单的仪表盘指针，指向绿色“安全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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