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西麓有个靠山屯,屯子往西二十里有个老林场,早些年还热闹过一阵子,后来封山育林,工人们撤走了,就剩下个看林子的老赵头和他收留的哑巴徒弟小木头。
这年冬天雪下得邪乎,刚进腊月就封了山。老赵头被屯里人接去喝喜酒,临走前叮嘱小木头:“我三两日就回,你守着场部,切记太阳落山就锁门,任谁叫门也别开。这老林子年头久了,不太平。”
小木头十八九岁,是个老实孩子,不会说话但心里透亮,连连点头应下。
头两日平静无事。第三日黄昏,天色阴沉得厉害,又飘起了鹅毛雪。小木头早早闩了门,正对着火炉烤土豆,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踏着雪咯吱咯吱响,到了门前停住,接着便是“咚咚咚”的敲门声,又急又重。
小木头记着师父的话,屏住呼吸不出声。
门外安静了片刻,一个粗哑的嗓子喊道:“屋里有人吗?我们是赶山的,迷了路,借个地方避避风雪!”
小木头凑到窗边,用手指蘸了点唾沫,悄悄捅破窗纸朝外看。只见门外站着五个黑影,都裹着厚厚的棉大衣,戴着狗皮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肩上落满了雪。奇怪的是,这五人站成一排,最右边那个格外矮小,几乎像个小孩子,被其他四人紧紧夹在中间。
小木头心下疑惑:这大雪封山的时节,哪有拖家带口赶山的?他不敢应声。
那五人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又开始敲门,这次声音温和了许多:“行行好,开开门吧,冻得快不行了,暖和暖和就走。”
声音透着股可怜劲儿,但小木头心肠硬,只是摇头。
门外的人似乎知道屋里有人,轮番上前劝说,声音各有不同,有的苍老,有的年轻,但都带着一种奇怪的、黏糊糊的腔调。说了半晌,见屋里始终没动静,那粗哑嗓子似乎恼了,恶狠狠地骂了几句,接着便传来用身体撞门的闷响。
那破木门被撞得摇晃起来,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小木头吓得脸色发白,四下张望想找家伙防身。
就在这时,撞门声戛然而止。
一阵极低的、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在外面响起,像是有几个人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小木头再次凑到窗边,只见那五人围成一圈,脑袋几乎抵在一起。忽然,最右边那个矮小的身影似乎极力想扭过头看向屋子,却被左边一个高大的身影死死按住脑袋扳了回去。
争论停止了。那五人同时转向房门,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风雪中,脚步声很快就被风声吞没。
小木头长出一口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不敢睡觉,添了柴火,握着砍柴刀守在火炉边。
一夜无事。
第二天雪停了,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小木头惦记着外面棚子里养的几只下蛋母鸡,小心地开门查看。鸡没事,但雪地上除了他的脚印,只有一行奇怪的足迹通往林子深处——那足迹像是一个人的,但又特别深,仿佛背着极重的东西,而且步子迈得极大,完全不似常人。
小木头心里发毛,赶紧退回屋里。
到了晚上,他更加警惕。果然,刚擦黑,那脚步声又来了。这次直接到了门前,连伪装都省了。
“咚咚咚!”
敲门声比昨晚更响、更急。
小木头透过窗纸破洞再看,还是那五人,同样的打扮,同样的站位。但今晚,他们似乎连话都懒得说了,只是固执地、一遍遍地敲着门。
小木头紧握砍柴刀,手心全是汗。
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敲门声停了。小木头以为他们又要走,却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细细地刮擦门板,从上到下,嘶啦嘶啦,听得人牙酸。紧接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陈年古墓里带出来的腐朽气息,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小木头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心里暗道不好。他想起师父炕柜里藏着一本破旧的《地母经》,据说能辟邪。他连忙翻出来,也顾不上看不懂,就摊开放在门槛内侧。
那刮门声立刻停止了,腐朽味也淡了些。门外传来几声压抑的、恼怒的低吼。
看来这东西怕圣贤经文?小木头刚升起一丝希望,却听到外面传来“噗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跪下了,接着,竟响起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是师父老赵头苍老焦急的嗓音!
“木头!快开门!师父摔伤了腿,快扶我进去!”
声音、语气都一模一样!小木头浑身一震,几乎就要冲过去开门。但就在手碰到门闩的那一刻,他猛地停住——师父明明去喝喜酒了,说好至少五六天,怎么会突然半夜出现在这风雪老林里?而且……师父从不会直呼他“木头”,都是叫“小木头”!
是假的!外面的东西能窥探人心,幻化声音!
小木头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后退。
外面的“师父”见骗不开门,哀嚎哭求了一会儿,又变成了厉声咒骂,最后声音越来越尖利,完全不像人声了。
闹腾了半夜,那声音终于渐渐远去。
小木头几乎虚脱,他知道这东西一晚比一晚厉害,明晚自己恐怕就扛不住了。必须想办法。
第三天白天,小木头翻遍了师父的旧物,终于在炕席底下找到几张皱巴巴的黄符纸,还有半块干硬的朱砂。他记得以前看师父画过辟邪的符,便凭着记忆,咬破手指,混着朱砂,歪歪扭扭地画了几张,贴在了门窗上。
他又把师父那柄锈迹斑斑的铜烟袋锅子找出来,据说这烟锅子跟了师父几十年,敲死过不少邪乎东西,沾着阳气煞气。
夜幕再次降临。小木头严阵以待。
这一次,外面没有脚步声。快到子时的时候,一阵浓雾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包围了场部小屋。雾气中,那敲门声直接响了起来,仿佛那五人就站在浓雾里,根本不需要走过来。
门上的黄符纸微微发起热来。
敲门声变得不耐烦,变成了撞击。但那破木门今晚却异常坚固,撞上去只发出沉闷的响声,纹丝不动。
小木头紧握铜烟袋锅,死死盯着房门。
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一片死寂。
小木头正疑惑,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击在窗户上!糊窗的旧报纸“刺啦”一声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一张脸紧紧贴在破洞处,向屋里窥视!
那根本不是人的脸!青灰色的皮肤,眼睛只有两个空洞,没有鼻子,嘴巴是一条歪斜的裂缝——这正是站在最右边那个矮小“人”的脸!
小木头吓得大叫一声(虽然他发不出声音),想都没想,把手里的铜烟袋锅狠狠砸了过去!
“当!”一声脆响,正好砸在那张怪脸的眉心。
窗外发出一声尖厉至极、痛苦万分的嚎叫,完全不似人声。那脸猛地缩了回去。
雾气剧烈地翻涌起来,外面传来混乱的咆哮和撕打声,像是另外四个在愤怒地责骂甚至殴打那个受伤的。过了好一会儿,混乱的声音和浓雾才一起渐渐远去,消失在老林深处。
小木头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天亮后,老赵头果然回来了,听小木头连比划带写地说了经过,老头脸色大变:“坏菜了!你小子碰上‘五精迷途’了!”
他告诉小木头,这老林子里早年憋死过五个不成器的伐木工,怨气不散,久而久之聚成了精怪,喜欢在冬天夜里出来害人。它们通常四个厉害的带着一个弱些的,专找落单的或阳气弱的。它们会轮流迷惑人,若开了门,或应了话,甚至只是长时间看了它们中间最弱那个的眼睛,人的魂就会被慢慢吸走,变得痴傻,最后冻死在外头。
“它们五个共用一股邪气,但心思不全一样,常内讧。”老赵头抽着烟袋,心有余悸,“最右边那个最弱,也最急躁贪婪,常坏事。你昨晚那一下,破了它的相,伤了它们的根本,估计能消停个好几年了。幸好你没看它的眼睛!”
小木头这才后怕起来,暗自庆幸。
后来,老赵头找来屯里的萨满,在场部周围做了法事,加固了防护。那“五精”果然再没来撞过门。
只是,每年到了冬天最深、雪最大的夜晚,场部周围的人有时还能听到老林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和咆哮声,像是几个声音在互相埋怨、撕扯。
大家都说,那是“五精”又在内讧了。而最凄厉、最委屈的那声尖叫,据说永远是来自最右边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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