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
“他……他死了！”
那个年轻学徒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与不可置信，如同丧钟，在死寂的伤兵营里敲响。
死了！
这两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祝十六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着那个刚刚还在自己眼前，被干娘一点点缝合伤口的士兵，此刻却胸膛不再起伏，彻底没了声息。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哈哈哈哈！”
钱军医在短暂的错愕后，爆发出了一阵病态的狂笑！
他指着林羽，那张老脸因为激动而扭曲，唾沫星子横飞。
“杀人了！妖道杀人了！”
“我早就说了！她是在害人！你们看到了吗？人，被她治死了！”
“来人啊！把这个妖道给我抓起来！送去给主将发落！”
周围的军医和杂役们，脸上的戏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愤怒！
他们看向林羽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女巫，一个恶魔！
几个手持棍棒的杂役，已经面露凶光，一步步围了上来！
陆双双和洪凌凌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就想拔剑护在林羽身前。
然而。
林羽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周围的叫嚣。
她甚至没有看钱军医一眼。
她只是平静地，对身旁的陆双双，下达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命令。
“双双。”
“双手交叠，按在他的胸口正中。”
“用我教你的力道，一下，一下地按压。”
“不要停。”
陆双双愣住了。
人都死了，还按什么？
但出于对师父近乎本能的信任，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照做！
她跪在伤兵身旁，找准位置，开始用力而又有节奏地按压起来。
“装神弄鬼！”
钱军医见状，更是嗤之以鼻。
“人都死了！还想让他活过来不成？简直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
林羽动了。
她从木盒中，快如闪电地，又拈起了一根三寸长的银针。
手腕一抖！
那根银针，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深深刺入了那伤兵的人中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一息。
两息。
三息。
就在钱军医脸上即将露出更加嘲讽的笑容时！
异变，陡生！
那个本已没了呼吸的士兵，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嗬”声！
紧接着。
“哇——”
他猛地张开嘴，喷出了一大口黑紫色的瘀血！
那口血，带着一股腥臭，喷了半米远！
然后，在全场那呆滞的，见了鬼一般的目光注视下。
他那原本已经停止起伏的胸膛，竟然……
竟然又开始微弱地，起伏了起来！
呼吸！
他恢复呼吸了！
“活……活了？”
一个杂役手中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指着那个士兵，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钱军医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死死地盯着那个重新开始呼吸的士兵，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他行医四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颠覆他认知的一幕！
那个年轻学徒，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
林羽没有理会任何人的震惊。
她迅速拔出银针，然后拿起那根缝合针，以一种沉稳到可怕的速度，飞快地，完成了最后几针的缝合，打上了一个精巧的外科结。
随后，她将洪凌凌早已研磨好的药粉，均匀地敷在伤口上，最后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站起身。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半个时辰后。
那个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士兵，悠悠转醒。
他叫王大锤，是营中一个老兵班的班头，为人豪爽，颇有威望。
他茫然地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那条本该烂穿了的大腿，此刻，竟然被整整齐齐地包扎了起来。
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的刺痛，却不再是那种深入骨髓的腐烂剧痛。
“我……我没死？”
王大锤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头儿！你醒了！”
几个围在他身边的，同样是满脸风霜的老兵，顿时激动地大喊起来！
“是这位玄云道长！是道长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王大锤顺着手下的指引，看向了那个正默默收拾着东西的青衣坤道。
他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道长！救命之恩……”
林羽摆了摆手，示意他躺好。
王大锤和他手下那十几个老兵，看着林羽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混杂着敬畏与感激的眼神！
他们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丘八，最信服的，就是实打实的真本事！
“道长！以后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王大锤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还有我们！谁敢对道长不敬，先问问我们手里的刀！”
这群刚刚还对林羽一行人充满戒备的老兵，瞬间成了她们最忠实的拥护者。
钱军医，早已趁着众人不注意，灰溜溜地，带着他那几个同样面如土色的心腹，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祝十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看着那些对干娘感恩戴德的士兵，又看了看伤兵营里，那些依旧在痛苦呻吟，眼神麻木的伤员。
他攥了攥拳头。
他知道，干娘，又一次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他一个道理。
在任何地方，实力，才是赢得尊重和话语权的唯一通行证。
在王大锤和他手下老兵的“关照”下，林羽一行人在伤兵营里，总算有了立足之地。
他们主动帮忙维持秩序，将最好的帐篷和物资都让了出来，还赶走了那些敢于嚼舌根的杂役。
祝十六也因此，有了更多和这些士兵接触的机会。
他学着洪凌凌的样子，帮他们换药，喂水，听他们吹嘘自己过去的“战绩”。
“小道长，跟你说，上次在徐州，咱们可阔气了！”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眉飞色舞地说道，“那城里的大户，家家都有地窖！金子银子，随便拿！”
“还有那些娘们，一个个细皮嫩肉的……”
另一个士兵，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祝十六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僵住。
他试探着问道：“那……你们不想打跑燕王，保护家乡吗？”
“保护家乡？”
那个老兵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屁！老子家早就被洪水淹了！当兵，就是为了吃口饱饭！谁给饭吃，老子就给谁卖命！”
“就是！保家卫国？那是将军们的事！咱们这些大头兵，想的就是今天吃了上顿，还有没有下顿！还有，打完仗，能抢多少东西！”
这些话，如此的理所当然。
如此的，残酷。
祝十六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将自己的见闻，告诉了林羽。
林羽听完，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继续看。”
另一边，洪凌凌的天真和善良，让她在伤兵营里，意外地受欢迎。
许多士兵都愿意和这个心善的小道姑说话，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
也因此，她听到了一些，祝十六都听不到的，营中的黑暗面。
这天夜里。
王大锤突然找到了林羽，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挣扎与凝重。
他屏退了左右。
“道长。”他压低了声音，神情无比严肃。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林羽淡淡道。
王大锤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营里的粮食，快没了。”
“主将……已经下了命令。”
“明天一早，派一支部队，去‘扫荡’附近一个叫‘李家庄’的村子。”
“扫荡？”
陆双双的眉头，皱了起来。
王大锤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和羞愧。
“就是……屠村，抢粮。”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男人杀了，粮食抢了，女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懂了。
“畜生！”
陆双双的眼中，瞬间燃起了熊熊怒火！她“噌”地一声，拔出了法剑！
“他们怎么敢！那些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我要去找那个主将理论！”
祝十六站在一旁，浑身冰冷。
李家庄……
石灰县……
一张张绝望的，麻木的脸，在他眼前闪过。
那个被一脚踹飞的男孩。
那个哭泣的小女孩。
一样的无辜。
一样的，要被当成牲畜一样，肆意宰割！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羽，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充满了恳求，充满了最后的希望。
“干娘……”
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们……能做什么？”
林羽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无力而涨得通红的小脸。
她异常平静。
她没有回答祝十六。
而是将暴怒的陆双双，叫到了自己身边。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纸包。
她将纸包，塞进陆双双的手里。
然后，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耳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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