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须发皆张，满脸怒容的老御史身上。
官员的队列中，瞬间起了一阵骚动。
几个与张怀安交好的官员，脸色煞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而那些平日里被他弹劾过的，或是与他政见不合的，则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
他们都清楚，这位“活阎王”，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
龙椅之旁，燕王萧玄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刚刚因为丹药和神迹而升起的狂喜与期待，在这一刻，被这声暴喝，击得粉碎！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然而，张怀安对此，视若无睹。
他仿佛没有看到燕王那杀人般的眼神，不顾一切地，继续朗声说道：“殿下！您被这妖道蒙蔽了！”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直指高台上的林羽，开始当众拆解她的“法术”。
“所谓符纸自燃，不过是在符纸之上，涂抹了遇风则燃的白磷罢了！此乃江湖术士蒙骗乡野村夫的低劣伎俩！”
“还有那铜鼎之中升起的紫烟，更是可笑！只需在鼎内预先放置发烟之药，以醋酸等物引燃，便可凭空生烟！何来神迹之说？！”
他的声音，洪亮而又清晰，逻辑分明，条条在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碎了百姓心中的神话，也敲在了燕王那颗滚烫的心上。
“此皆为障眼法！雕虫小技耳！殿下明察！”
说完这些，张怀安猛地转身，对着燕王萧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老泪纵横，以头抢地，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泣声劝谏。
“殿下！我大燕如今，前有强敌环伺，内有百废待兴！正该是君臣一心，励精图治之时！”
“您乃天纵之才，为何要将宝贵的精力，浪费在这虚无缥缈的求神拜佛之上？！”
“自古沉迷方术丹药之君王，可有善终者？此乃亡国之兆啊！殿下！”
“请殿下迷途知返，斩此妖道，以正视听！”
言辞恳切，掷地有声！
一番话，说得是肝胆沥胆，荡气回肠！
台下，祝十六看着这一幕，小小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他看得出来。
这个老爷爷，是好人。
是那种书里写的，真正为国为民，不畏强权的好官。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干娘用的，确实是“骗术”。
可是……
可是，他现在，却成了干娘计划中，最大的阻碍。
祝十六的小手，紧紧地攥着。
他不知道自己该希望谁赢。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高台之上，那个被千夫所指的“妖道”，终于有了反应。
面对张怀安那足以载入史册的犯颜直谏，林羽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她反而停下了所有仪式。
缓缓转过身。
她看着台下那个满脸正气，以死相谏的老御史，嘴角，竟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悠悠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张大人。”
“你可知，何为‘诚’？”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
张怀安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羽没有等他回答。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个老御史，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脸色阴沉的燕王，投向了底下所有的文武百官。
她朗声说道：“心诚，则灵！”
“贫道所用之法，是真是假，重要吗？”
“不重要！”
“贫道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借此微末伎俩，向苍天，向神明，展示殿下您求道的决心！展示您那颗至诚之心！”
“只要心意到了，上天，自然会有感应！”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懵了。
还能……这么解释？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林羽的话锋，猛地一转！
她的目光，如两道利剑，再次射向了跪在地上的张怀安！
声音，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凌厉！
“张怀安！”
“你只知格物，只知那些所谓的‘道理’，却根本不懂天心！不懂君心！”
“在殿下与上天沟通，即将获得天启的最关键时刻！”
“你！跳出来，大声喧哗，扰乱祭典，打断这天人感应！”
“你，是何居心？！”
这句诛心之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张怀安的头上！
他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林羽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厉声指责，步步紧逼！
“贫道之前便已言明，殿下乃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
“为真龙祈福，为天子求道，上天岂有不应之理？！”
“而你，却偏偏在此时此刻，跳出来阻挠！你此举，与质疑上天不会为真龙降下福祉，有何区别？！”
“你这是不信殿下的天命！”
“你是不信这天下，会归于殿下！”
“说！”
林羽猛地一喝，声如雷震！
“你如此居心叵测，对殿下的大业毫无信心，甚至出言诅咒，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到底是前朝的忠臣，还是我大燕的逆臣？！”
一番话，如同一盆最肮脏的污水，狠狠地泼在了张怀安的身上！
她根本没有去辩解那些骗术的真假。
而是直接偷换概念，将一个技术问题，上升到了一个无人敢碰的，政治立场问题！
这是阳谋！
是赤裸裸的，杀人诛心的阳谋！
“你……你……你血口喷人！”
张怀安被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一辈子刚正不阿，何曾受过此等污蔑！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他能怎么说？
说自己相信燕王是天命所归，但就是不信他能长生？
在燕王已经上头的情况下，这种话，和直接说“你该死了”有什么区别？
燕王本就因美梦被打断而大为不悦。
此刻，听了林羽这番“诛心”之论，更是怒火中烧，理智全无！
他感觉张怀安这一番话，不仅仅是在打他的脸。
更是在质疑他的未来！
是在诅咒他！
“够了！”
燕王萧玄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
“来人！”
“给本王把这个老匹夫拖下去！”
他指着张怀安，眼中杀机毕露，不给对方任何辩解的机会。
“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殿下！殿下！忠言逆耳啊殿下！”
“老臣一心为公！殿下明鉴啊！”
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冲了上来，死死地捂住张怀安的嘴，将他强行拖了下去。
老御史还在拼命挣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看着那被强行带走的忠臣背影。
高台之下，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再也无人敢发一言。
祝十六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他看着那个老爷爷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高台上，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神情的干娘。
他的心，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
高台之上，最大的障碍被清除。
林羽彻底掌控了局面。
萧玄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重新坐下，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急切而又狂热的期待。
他看着林羽，声音都有些颤抖。
“国师……那老匹夫已经处置了。”
“祭祀……结果如何？”
“上天，可曾允诺？”
林羽看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心中冷笑。
但她的脸上，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遗憾。
她对着燕王，缓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殿下……”
“上天……”
“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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