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步入内堂,分宾主落座。
“鹏举,让所有人都退下吧。”姚友仲挥了挥手。
“是。”
屏退了所有下人,内堂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鹏举啊……”
姚友仲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此番北伐,你打得……太好了!”
他没有说“漂亮”,而是用了“好”。
“好到……让朝廷里有些人,害怕了。”
岳飞默然不语。
姚友仲继续道:“你如今,战功赫赫,威望之隆,已是我大宋立国以来,武将之最,而且,你还如此年轻……”
他看着岳飞,语气变得无比凝重:
“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今年,不过三十出头。想当年,太祖皇帝领兵之时,年纪比你还要大上几岁。”
岳飞的心,猛地一沉。
“朝中那些人,难免会嫉妒,会猜疑,他们会担心……担心你有异心。”
“岳飞对朝廷,对官家,忠心耿耿,天日可表!绝无二心!”岳飞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信。”姚友仲点了点头,“官家也信,但是……”
话锋一转,变得锐利:“你是忠心,但你的部下呢?”
“鹏举,你可还记得,我大宋,是如何立国的?”
岳飞的瞳孔,骤然收缩!
“当年,太祖皇帝,也是对后周柴家忠心耿耿,可是,陈桥兵变,将士们,将一件黄袍,披在了他的身上,你说,他是穿,还是不穿?”
“黄袍加身!”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巨大的闪电,劈入了岳飞的脑海!
“太尉!我岳家军,绝无此等不臣之心!”
“是吗?”姚友仲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可听说了……就在不久前,在燕京的帅府里,你的爱将牛皋,可是叫嚣着,要带兵南下,为你‘清君侧’啊!”
“嗡!!”
岳飞如遭雷击!猛地站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件事,是燕京帅府之内,岳家军最核心的将领之间的谈话!
他自认已经处理得极为严密,牛皋也被软禁!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了京师?!传到了枢密使的耳朵里?!
这说明……
朝廷的眼线,早已遍布自己的军中!
甚至,就在自己的心腹之内!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岳飞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张无处不在的、名为“皇权”的大网。
看着岳飞那震惊的表情,姚友仲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岳飞的肩膀,语气重新变得温和。
“鹏举,坐下,别紧张,我今日来,不是来审问你的,我是来……救你的。”
岳飞缓缓坐下,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姚友仲叹了口气:“你该明白,有些话,哪怕只是胡说八道,可一旦传到官家的耳朵里,那味道,就变了。”
“至于你那岳家军的去留,枢密院这几日,的确还在讨论,但说到底,最终还是要看官家的意思。”
看着岳飞,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君心似海,深不可测。”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耐心地等!”
“近日,切莫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更不要去私下拜访朝臣,给那些言官,抓住新的把柄。”
“明日朝会,陛下必会召见你,那,才是你唯一的机会。”
“记住,将你的忠心,你的委屈,你的所有谋划,都当着满朝文武,当着陛下的面,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是赏,是罚,是信,是疑,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岳飞站起身,对着姚友仲,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太尉,指点迷津!”
这一躬,拜得心悦诚服。
姚友仲的这番话,如同一盏明灯,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让岳飞清楚的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好自为之吧!”
姚友仲没有再多留,负手离开了会同馆。
直到此时,岳飞才明白,为何官家迟迟不召见自己。
连姚太尉的都知道的事,官家有锦衣卫和皇城司两大情报部门,能不知道燕京发生的事?
或许官家是生气了。
......
翌日清晨。
黎明的钟声,穿透南京城清冷的晨雾,在会同馆的上空回荡时。
岳飞已经穿戴整齐,一身绯色的武官朝服。
这是大宋一品大员,在大朝会时才有资格穿着的礼服。
宽袍大袖,玉带环腰,衬得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少了几分沙场的铁血,多了几分文臣的儒雅。
岳飞褪去了所有的锋芒,将自己,还原成了一个最纯粹的——臣子。
“元帅,您……”
岳云看着父亲的这身装扮,眼中疑惑。
在他心中,父亲永远是那个身披银甲、气吞山河的大元帅。
岳飞替儿子整理了一下衣甲,温和道:“记住,战场之上,我们是兵,以武立身,庙堂之上,我们是臣,以礼立足,今日,是为父的另一个战场。”
就在此时,宫里的传旨太监,到了。
“传陛下口谕!”
“宣,燕云节度使、靖边伯岳飞,及有功将领王贵、杨再兴……入奉天殿,觐见!”
终于,来了。
岳家军众将,在岳飞的带领下,迈出了会同馆的大门。
从会同馆到紫禁城,不过一里之遥。
但这一里路,却比从燕京到南京的千里之途,还要漫长。
街道两旁,再没有了昨日的夹道欢迎。
取而代之的,是禁军森严的仪仗。
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穿过承天门,走过金水桥,当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奉天殿,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时。
即便是牛皋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将,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收敛了呼吸。
奉天殿的汉白玉台阶,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殿前广场上,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数百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岳飞一行人的身上。
有敬佩,有仰慕,多是武官,他们看着岳飞,如同面对战神。
有嫉妒,有怨毒,多是文官,他们看着岳飞,好似看着一个必须被铲除的异类。
岳飞目不斜视,身姿傲然。
“宣!燕云节度使岳飞,上殿觐见!”
随着内侍尖锐悠长的唱喏声,岳飞独自一人,走入了这座辉煌的权力殿堂。
奉天殿内,檀香袅袅。
朝中重臣分列两旁,个个神情肃穆,宛如泥塑。
大殿的尽头,那高高的龙椅之上,崇祯皇帝面无表情,目光如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静静地注视着那个从殿门口,缓缓走来的身影。
四年了。
终于又见到了他。
眼前的岳飞,比四年前,黑了,瘦了。
那身姿,却愈发挺拔如松。
年轻的脸上,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沉淀下了如山般的稳重与坚毅。
崇祯皇帝的心中,百感交集,有欣喜,有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岳飞走到大殿中央,在距离御阶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没有抬头,垂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绯色朝服,然后,在满朝文武震惊的目光中,行了一个最标准、最恭敬的五拜三叩首之礼!
“臣,大宋燕云、河北、山西三镇节度使,靖边伯,岳飞……”
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清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内。
这一拜,不是军礼,不是臣礼。
这是子民,拜见天子之礼。
用这种最卑微、最彻底的姿态,无声地,向龙椅之上的那个人,回应着所有的猜忌与弹劾。
我,岳飞,无论功劳多大,官居何位,永远,都只是您脚下的臣子。
龙椅之上,崇祯皇帝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身侧的左丞相张叔夜,悄然松了一口气。
“岳卿,平身。”
许久,崇祯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谢陛下。”
岳飞站起身,垂手而立,没有抬头。
“朕,四年未见卿,你为我大宋,立下了不世之功。”
崇祯皇帝声音听似温和,不带半分感情:“朕,心甚慰。”
“此乃陛下天威,祖宗庇佑,三军用命之功,臣,不敢居功。” 岳飞回答的滴水不漏。
“呵呵……” 崇祯笑了笑。
他不再兜圈子,看了一眼身旁的御史台官员。
左佥都御史林如海,立刻会意,从班中走出,手持象牙笏板,声色俱厉:
“臣,御史台林如海,弹劾燕云节度使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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