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林文敬，齐胖子却没急着走，反而凑近杨老爹，胖脸上带着一种分享惊天大秘密的兴奋和与有荣焉，压低声音道：
“杨老哥，您可知这位林先生什么来头？”
杨老爹目光微动，看向他。
齐胖子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小眼睛里精光四射：
“福州林家！‘林记南北货行’！那可是我朝数一数二的大商号！生意做得海了去了！南边的丝绸、茶叶、瓷器，北边的皮货、药材、山珍，甚至……嘿嘿，海外的稀罕物，就没有他家不沾手的！分号遍布各大州府，听说宫里头的采办，有时候都得找他们路子！这位林文敬林先生，虽只是林家旁支，可能被派出来独当一面掌管北路生意，那也绝对是林家极得力、极信任的人物！”
他喘了口气，脸上兴奋更浓：
“他这一开口就是三千！还只是‘首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极看好咱这面饼的前景！意味着搭上了林家这条线，咱们这面饼，以后就不单单是在静岚县、在府城卖了！那是要卖遍大江南北，甚至出海都有可能啊杨老哥！您想想！这得多大的市场？多大的造化？”
齐胖子激动得胖手直挥，仿佛已经看到杨家面饼通过林家的渠道，铺满了全天下的货架。
杨老爹安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但浑浊的眼底，却清晰地掠过一丝波澜。他自然知道林家商号的名头，只是没想到机缘巧合，自家的东西竟能入了这等大商贾的眼。这确实……远超预期。
他缓缓颔首，声音嘶哑平静：“是桩机缘。但也需谨慎。”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齐胖子连连点头，随即又拍着胸脯保证，
“不过杨老哥您放心！有小弟我在中间帮衬着，定不会让您吃了亏去！您就放心大胆地做！有多少，林家怕是都能吃得下！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又说了几句奉承和保证的话，见杨老爹始终沉稳，便也知趣地告辞，喜气洋洋地套车回县里筹备他的“鲜满楼”开业事宜去了。
送走了这两尊“财神”，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颜氏还捏着那两张墨迹未干的契书和一张百两银票，手心里全是汗，只觉得像揣了两块烧红的烙铁，烫手得很。她看看契书上那惊人的数字，再想想自家那点人手，腿肚子一阵发软，扶着门框才站稳，声音都带了颤：
“老……老头子……每日五百……十日内三千……这……这就是把咱们全家老小都榨成汁，也做不出来啊！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扭头，目光精准地锁定那个正试图踮着脚、偷偷摸摸想够桌上点心匣子里窝丝糖的小身影。
“毛毛！”
颜氏一声喊，把舒玉吓得一哆嗦，刚拈到手的糖差点掉地上。
舒玉做贼心虚地把糖飞快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转过身：“阿奶，咋啦？”
颜氏几步走到她面前，叉着腰，又是气又是急，还带着点难以置信：
“你个鬼精鬼灵的小东西！你老实跟阿奶说！你当初怂恿我把面饼卖给齐胖子的时候，是不是……是不是就料到有今天了？！”
舒玉抬起眼，看着阿奶那混合着惊讶、疑惑和一丝了然的复杂表情，又瞟了一眼旁边沉默但目光如炬的阿爷，知道瞒不过去了。她歪了歪小脑袋，脸上露出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略带狡黠的淡定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嗯呐。卖给齐叔，本来就是个引子嘛。咱们静岚县才多大点地方？能吃掉多少？府城、南来北往的客商，那才是大市场。齐叔那人，鼻子灵得很，又一门心思钻营，只要东西好，他肯定有办法把名声弄出去，引来更大的买主。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大。”
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颜氏得到确认，气得想戳她脑门，可手抬起来，看着小孙女那副“我承认但我没错”的小模样，又无奈地放下，重重叹了口气，
“你个丫头！心眼子比筛子还多！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提前跟阿奶通个气！这猛地来这么一下，差点把你阿奶魂吓丢了！”
她原先只当孩子是瞎折腾、想当然，没想到人家每一步都算计到了前头！自己这活了大半辈子的，还没个孩子看得远！
杨老爹不知何时又装了一锅烟，“吧嗒”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看着小孙女，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步子迈得太大，是容易摔跤。”
舒玉的小心脏提了一下，以为阿爷又要说教。
但杨老爹下一句却是：“但机遇来了，挡不住。这作坊……看来是不办不行了。”
峰回路转！
舒玉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如同黑夜里的灯笼，瞬间光彩照人！她惊喜地看向阿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爷！您同意啦？！真的同意办作坊啦？！”
杨老爹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看似忙碌、实则都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下人，沉声道：
“不过，规矩得立好。方子是根本，绝不能泄漏出去。”
“这个我知道！”
舒玉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小脑袋瓜飞速运转，把之前琢磨的想法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咱们可以这样！把做面饼分成好几道工序！比如和面、擀面、切面、蒸制、油炸、包装……每道工序都在不同的屋子里做！雇来的人，每人只学一样，只干一样！比如张婶只负责和面，李婶只负责切条……最重要的蒸制和油炸，还有调味的方子，必须握在咱们自家人手里，或者让周婆婆、凤儿婶子这样绝对信得过的人来管！”
她越说越顺，眼睛发亮：
“这样，就算有人想偷学，也只能学到一部分，凑不齐整个方子！咱们再跟他们立个契！白纸黑字写明白，要是谁敢把工序泄漏出去，就赔得他倾家荡产！看谁还敢动歪心思！”
杨老爹听着，眼中露出赞许之色，补充道：
“不止如此。每道工序的人，只能在自己那间屋子活动，不许串岗。调料粉，让你阿奶她们提前调配好，再让雇工分装。肉酱也一样，核心的熬制必须自家人来，她们只负责装罐密封。还有，一家只许来一个人做工，免得他们自家人互相串通，拼凑方子。”
姜还是老的辣！阿爷想得更加周全！
舒玉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对对对！阿爷说得太对了！就得这么办！”
解决了最大的保密隐患，舒玉心思又活络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
“阿爷，阿奶……那个……雇人的时候……咱们能不能……只雇女的婶娘、姐姐们来做工啊？”
“只雇女的？”
颜氏一愣，脱口而出，“为啥？有些力气活，男人干着不是更顺手？和面、搬东西，女人家总归力气小些。”
舒玉眨巴着大眼睛，努力找理由：“婶娘姑姑们心细呀！和面、擀面、切面、分装这些活儿，要的就是细心耐心，女人家更合适！力气活可以让石磊叔叔他们或者咱们自家人干嘛！再说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一副“我全是为大家着想”的小模样，
“作坊里要是都是女的，大家说话做事也方便自在些不是？免得有些闲言碎语的。而且，咱们雇人是为了帮衬乡里，好多婶子家里男人出去找活计了，或者地里的活不忙，她们闲着也是闲着，能来赚点工钱贴补家用，肯定更感激咱们！干起活来也更尽心！”
颜氏闻言，怔了一下，看着小孙女那认真的小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自己是女人，自然知道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嘟囔道：
“理是这么个理……就是你这丫头，心思也太重了点儿……行吧行吧，就依你，只雇女的！”
她下意识地觉得舒玉是嫌那些糙老爷们手脏汗臭，不干净。毕竟杨家灶棚的规矩是舒玉一手定出来的。
杨老爹却深深看了舒玉一眼，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他似乎隐约明白了小孙女更深层的用意——不仅仅是帮助女子，或许还想为女子争取一片能自主谋生、相对独立的天地。他没有点破，只是缓缓颔首：
“可。便依你。只雇妇人。”
舒玉见阿爷阿奶都同意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杨老爹又道：“既是你提的，招人的时候，你也在一旁看着。你觉得哪个合用，哪个不合用，你也可以说说。”
这就是给了她相当大的参与权和决定权了！
舒玉简直心花怒放，笑得见牙不见眼，小胸脯拍得砰砰响：
“谢谢阿爷！阿爷最好了！放心吧！我眼光可毒了！保证给咱们作坊挑的都是手脚麻利、嘴巴严实、人又老实的婶娘姐姐！”
她心里美滋滋地想：到时候一定要挑那些手脚麻利、性格爽利、家里确实困难的婶娘！还要悄悄观察，看看谁比较有“培养潜力”，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小组长什么的呢！
大事商议已定，具体的执行和细节，自然就交给了杨老爹去操持。舒玉瞬间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轻了一大半，心情无比舒畅。
“那阿爷，招人的事就辛苦您啦！选址、定规矩、找人签契书……都您来！我去看看婷子醒了没！”
大事已定，舒玉只觉得浑身轻松，仿佛已经看到作坊顺利运转、功德值哗哗流入、马桶图纸在向她招手的美好未来！她心里惦记着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舒婷（以及空间里的小爱同学），转身就想溜回东厢房。
“站住！”
颜氏一声喝令，如同定身咒，把她定在原地。
“又想往哪儿跑？”颜氏瞪着她，“刚才跟那位林先生夸下海口，说什么狼桃酱的是谁？啊？牛皮吹出去了，活谁干？难不成让你阿奶我凭空变出来？”
舒玉：“……”
得意忘形了！把这茬忘了！
颜氏没好气地一指灶房方向：“走！跟我去灶房！赶紧琢磨琢磨那劳什子酱怎么做！十天后人家可就来了！要是做不出来，或者做得不好吃，我看你这小脸往哪儿搁！”
舒玉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像只被霜打了的小茄子。得，高兴不过三秒，活又来了！
她耷拉着小脑袋，认命地跟着颜氏往灶房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哀叹：
唉，这个家啊，真是没她得散！又得出主意，又得管招工，现在还得负责研发新产品！她可真是太难了！
灶房里，周婆子和凤儿已经准备好了新鲜红润的番茄。舒玉看着那一篮子“希望之光”，深吸一口气，再次投入到“首席技术官”的角色中。
“阿奶，先把狼桃洗干净，然后用开水烫一下，好去皮……”
“去皮之后切成小丁丁，或者用石磨磨成糊糊也行……”
“然后把狼桃丁倒进去熬……”
“要不停的翻，不能糊底！”
“然后加糖……多加点多加点！嗯……再加一点点醋提味……”
“小火慢慢熬……熬到粘稠……”
她一边回忆着前世模糊的番茄酱制作方法，一边指挥着。颜氏虽然嘴上抱怨，手下却毫不含糊，严格按照舒玉说的步骤操作着。
很快，灶房里就弥漫开一股酸甜诱人的、极其浓郁的番茄香气，比炒菜时更加醇厚霸道，勾得人口水直流。
周婆子一边烧火一边吸着鼻子：“哎呦，这味儿可真香！闻着就开胃！”
凤儿也好奇地看着锅里那越来越浓稠、颜色越来越红亮的酱汁。
舒玉用小勺子蘸了一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嗯！酸甜适中！就是这个味儿！阿奶，您尝尝！”
颜氏也尝了一点，眼睛微微一亮：“啧，别说，这熬成酱，味儿是更浓更足了！拌面、抹馒头肯定都好吃！”
成功在望！舒玉稍稍松了口气。
但颜氏看着锅里那点酱，又发愁了：“这得熬多少狼桃才能出一罐酱啊？忒费东西！价钱定低了肯定亏本！”
舒玉连忙道：“物以稀为贵嘛阿奶！咱们卖的就是个稀罕和手艺！价钱肯定不能便宜了！到时候看林先生能接受多少呗！”
熬了好一阵，直到酱汁变得极其浓稠，红亮诱人，能挂在勺子上不易滴落，才算成功。
颜氏将熬好的番茄酱盛进一个提前用开水烫过、晾干的阔口陶罐里，在面上浇上滚烫的熟油，稍微晾凉后，又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封口，再用细绳扎紧。
“这样……真能放很久？”颜氏看着那罐酱，依旧有些怀疑。
“只要密封得好，别沾生水，放一两个月肯定没问题！”舒玉信心满满地保证（其实心里也没底，但空间资料是这么说的）。
看着这第一罐试验品“杨记特制狼桃酱”成功出炉，舒玉总算完成了今日份的“KpI”。她觉得自己小小的身体已经被掏空，急需回屋躺平，并和妹妹分享（炫耀）一下今天的“战果”。
然而，还没等她溜出灶房，颜氏的声音又追了过来：
“明天记得早点起！看看哪几家媳妇婆子合适来上工！别想偷懒！”
舒玉：“……知道啦！”
她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地应着，一步一步挪出灶房。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也承载了她这个四岁“总工程师”过多的忧愁与甜蜜的负担。
唉，果然，这个家没她得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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