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风带着海棠花的甜香，卷过凤仪宫的飞檐，却吹不散殿内的沉闷。皇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憔悴的脸，眼下的青黑像化不开的墨。王嬷嬷正给她梳发，桃木梳齿划过干枯的发丝，发出 “沙沙” 的轻响，听得人心烦意乱。
“陛下今日又翻了苏凝的牌子。” 皇后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是本月第五次了吧？”
王嬷嬷的手一顿，桃木梳差点脱手：“娘娘…… 许是陛下觉得瑶光殿清净，想换个地方歇着。”
“歇着？” 皇后猛地攥紧帕子，丝帕的边角被绞得变了形，“他是去看账册的吧？看苏凝又查出了我多少‘错处’，好再给我扣个‘挥霍无度’的罪名！”
铜镜里映出她扭曲的面容，曾经顾盼生辉的凤眼，此刻只剩下怨毒。自上次被禁足后，皇帝对她的冷淡愈发明显，不仅半个月没来凤仪宫，连太后的寿宴都没让她出席，反而让苏凝陪在太后身边，亲手奉上了那套由苏凝看管的、本属于皇后的东珠头面。
“娘娘，” 王嬷嬷压低声音，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淑妃派人送来的‘好东西’，您看……”
油纸包里是些灰黑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杏仁味。皇后认得，那是 “牵机散” 的药末，比巴豆粉阴毒百倍，掺在饮食里，能让人四肢抽搐，状若疯癫，却查不出毒源。
“她倒舍得下本钱。” 皇后冷笑一声，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可她忘了，苏凝现在何等谨慎？上次的巴豆粉被她身边的小太监试出来，还反过来让御膳房的管事挨了罚，这次再用这招，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嬷嬷急道：“那怎么办？再等下去，陛下怕是真要废了您……”
“废了我？” 皇后猛地将药末拍在桌上，粉末飞扬，落在铜镜上，像层薄霜，“他敢！我是辅政大臣的女儿，我的家族手握兵权，他废了我，就不怕朝野动荡？”
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却带着颤。她比谁都清楚，父亲的兵权早已被皇帝借着 “整顿吏治” 的由头削弱了大半，如今的乌拉那拉氏，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空架子，根本护不住她。
“不能再等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狠厉，“明日是十五，按规矩各宫要去慈宁宫请安。我要在太后面前，让苏凝原形毕露！”
王嬷嬷一愣：“娘娘想怎么做？”
“苏凝不是最看重‘清白’吗？” 皇后嘴角勾起一抹阴笑，“我就让她当着太后和各宫主位的面，背上‘不敬长辈、私藏禁物’的罪名！我已经让人在她给太后准备的寿礼里，塞了块绣着‘凤穿牡丹’的帕子 —— 那是只有皇后才能用的纹样，她一个嫔位，藏这种东西，不是想谋逆是什么？”
王嬷嬷的脸色瞬间白了：“娘娘，这可是杀头的罪名！若是被陛下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 皇后打断她，声音尖利，“我是皇后，我说她藏了，她就是藏了！太后最看重规矩，见了这帕子，定会治她的罪！到时候陛下就算偏心，也不能公然违抗太后的意思！”
她已经算好了一切。寿礼是苏凝亲手封的锦盒，由贤妃的宫女送去慈宁宫，中间没有旁人经手，只要帕子从锦盒里掉出来，苏凝百口莫辩。贤妃向来与苏凝交好，届时定会帮苏凝说话，正好连贤妃一起拖下水，说她们 “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去，让张忠把帕子塞进去。” 皇后将油纸包推回给王嬷嬷，语气不容置疑，“动作干净点，别留下痕迹。”
王嬷嬷看着那包药末，又看看皇后决绝的脸，终究是没敢再劝，捧着帕子匆匆去了。殿内只剩下皇后一人，她对着铜镜，慢慢抚平凤袍上的褶皱，镜中的人影忽明忽暗，像个即将燃尽的烛火。
瑶光殿的灯还亮着。苏凝正在给太后的寿礼 —— 一幅 “松鹤延年” 的刺绣装裱锦盒。画春在旁边研墨，看着她一针一线绣了半个月的作品，笑道：“小主这手艺，怕是连江南最好的绣娘都比不上，太后见了定会喜欢。”
苏凝拈起最后一颗珍珠，缝在仙鹤的喙上，莹白的珠光映着她平静的脸：“太后喜欢的不是手艺，是心意。” 她将锦盒盖好，用红绳系了个同心结，“明日请安，你跟我一起去，把这锦盒亲手交给太后。”
画春应着，忽然想起什么：“小主，方才去库房取锦缎，见凤仪宫的张忠鬼鬼祟祟地在门口转悠，要不要……”
“不用。” 苏凝将锦盒放在案上，指尖轻轻拂过盒面的花纹，“他想做什么，让他做就是。咱们只需把自己的事做好。”
她早已察觉张忠的动静。自上次巴豆粉事件后，她就让画春留意凤仪宫的人，张忠今日在库房外徘徊了三次，眼神总往她准备的寿礼上瞟，显然是没安好心。
“可是……” 画春还是担心，“万一他们在锦盒里放了什么东西……”
“放了，就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苏凝拿起一盏茶，轻轻吹了吹，“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想摊牌，我便陪他们摊。有些事，早说清楚，总比藏着掖着好。”
画春看着小主清亮的眼神，忽然放下心来。她知道，小主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有底气 —— 那底气不是来自陛下的宠爱，而是来自问心无愧。
次日清晨，各宫主位齐聚慈宁宫。皇后穿着一身簇新的凤袍，强撑着精神坐在首位，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苏凝身上。苏凝捧着锦盒，安静地站在贤妃身边，青灰色的宫装在一众华服中显得格外素净，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太后刚落座，皇后就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太后，今日天气好，不如让各宫妹妹都把准备的寿礼拿出来瞧瞧，也让太后乐乐。”
太后笑着点头：“也好，看看你们的心意。”
淑妃第一个上前，捧着个金镶玉的如意：“太后，这是臣妾求来的如意，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接着是李贵人、周嫔等人，陆续献上寿礼，无非是些珠宝、字画，虽贵重，却没什么新意。轮到苏凝时，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
“苏妹妹的寿礼，定是与众不同。” 皇后抢先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听说妹妹亲手绣了幅‘松鹤延年’，快呈上来让太后瞧瞧。”
苏凝捧着锦盒上前，正要开口，皇后忽然 “哎呀” 一声，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撞在苏凝身上。锦盒 “啪” 地掉在地上，盒盖弹开，刺绣掉了出来，同时滚出一块绣着 “凤穿牡丹” 的帕子，明黄的缎面上，金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在晨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帕子上 —— 那是皇后的专属纹样，苏凝一个嫔位，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 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捂着心口，一脸 “震惊”，“苏妹妹，你怎么会有这种帕子？这可是…… 可是僭越啊！”
淑妃立刻附和：“是啊，苏妹妹，你藏这种东西，到底是何居心？”
李贵人、周嫔等人也纷纷交头接耳，眼神里充满了质疑。贤妃皱着眉，刚要开口，却被苏凝按住了手。
苏凝弯腰捡起帕子，指尖捻着帕角，忽然笑了：“皇后娘娘，这帕子确实精致，只是…… 针脚未免太粗糙了些。”
她将帕子举起来，对着晨光：“大家请看，这凤凰的尾羽绣得歪歪扭扭，牡丹的花瓣也少了一瓣，若是皇后娘娘的御用之物，断然不会如此潦草。再者，这帕子的边角还沾着库房的灰，想来是刚从那里拿出来的吧？”
皇后的脸瞬间白了 —— 她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你胡说！” 皇后强辩道，“这就是我的帕子，定是你偷去的！”
“偷？” 苏凝的目光陡然变冷，扫过站在殿角的张忠，“皇后娘娘的帕子，为何会出现在臣妾的锦盒里？不如问问张公公，昨日他在库房外转悠了三次，到底在做什么？”
张忠吓得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奴才…… 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苏凝拿出一方素帕，上面沾着些灰黑色的粉末，“这是臣妾在锦盒缝隙里找到的，与张公公靴底的泥土颜色一模一样。要不要让太医院的人看看，这粉末里是不是还混着您昨晚沾的墨汁？”
张忠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 他昨晚给帕子做旧，不小心打翻了墨砚，靴底确实沾了墨汁！
太后看着这一幕，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
苏凝上前一步，将帕子放在案上，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太后，臣妾知道皇后娘娘对臣妾有误会，可仅凭一方帕子就定臣妾的罪，未免太草率。臣妾今日把话说明白 —— 臣妾协管银库，是奉旨行事；臣妾看管长公主嫁妆，是尽本分；臣妾与陛下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句虚言。若有人再想栽赃陷害，臣妾定当奉陪到底！”
这番话掷地有声，不仅是说给皇后听，更是说给殿内所有人听。
太后看着苏凝坦荡的眼神，又看看皇后慌乱的模样，心里已有了数。她拿起那方帕子，淡淡道：“这帕子粗糙得很，定不是凤仪宫的东西。张忠，你在库房做了什么，去给李德全说清楚，若有半句假话，仔细你的皮！”
张忠连滚带爬地被拖了出去。皇后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 她知道，自己彻底输了。这场精心策划的摊牌，终究成了自己的笑话。
苏凝退回原位，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风波与她无关。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紧握的手心，早已沁出了汗。
摊牌的前奏已经奏响，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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