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我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在网上花一百块钱买的黑色西装外套裹紧了些。
抬头看眼前这栋房子,不,这应该叫庄园。大门气派得能并排开进去三辆卡车,里头深不见底,只能远远望见一栋灰白色的洋楼尖顶,在阴沉沉的天色底下,像个巨大的、冰冷的墓碑。
一个月,就一个月前,我还住在自家带大落地窗的房子里,操心的是下午茶该配马卡龙还是司康饼。
现在,我站在这儿,手心冒汗,脚底下这双挤脚的仿皮高跟鞋,每分每秒都在提醒我:沈清弦,你是来干嘛的。
我爸还躺在医院里,一天的费用就得四位数。那些以前见了面就夸我“沈小姐真有气质”的叔叔伯伯,现在堵在家门口,唾沫星子都快把我家那扇旧门板给淹了。
钱。这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日夜睡不着。中介把这张皱巴巴的打印纸塞我手里的时候,我差点把它捏碎。
纸上就一行大字:“急招住家保姆,待遇优厚。”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地址和联系人电话。那地址,我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陆砚深骑个破自行车载我路过这儿,还指着这片别墅区开玩笑说:“清弦,等以后我发财了,就在这儿买栋最大的房子娶你。”
谁能想到,再站到这“最大的房子”门前,会是这副光景。
我吸了口气,那气儿都是凉的。伸手去按那个镶在石头门柱上的门铃,手指头有点抖。铃声响了,闷闷的,像是什么东西在里头呜咽了一下。
等了好一会儿,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灰色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探出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戴了张面具。她上下扫了我一眼,目光跟探照灯似的。
“沈清弦?”她问,声音平得听不出半点疑问。
我赶紧点头,喉咙发紧,嗯了一声。
“进来吧。”她侧身让开,缝隙刚好够我一个人挤进去。
脚一踏进去,我就愣住了。我知道陆砚深现在有钱,但没想到是这种有钱法。客厅大得能在我家原来那个客厅里踢足球。头顶上是层层叠叠的水晶灯,亮得晃眼,把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连地板缝儿都看得见。那地板光得能当镜子照,我低头就能看见自己那个缩手缩脚、一脸惶恐的影子。
沙发是方的,茶几是方的,连墙上挂的画都是些看不懂的、棱棱角角的色块。整个屋子,干净,豪华,可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味儿。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香味,闻着挺贵,但吸进去觉得胸口闷得慌。
“跟我来,陆先生在书房。”周姨——我猜她是管家——走在前面,脚步轻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跟着她,高跟鞋踩在光溜溜的地板上,嗒,嗒,嗒,响得我自己都心慌。这声音在这死静的大房子里,显得特别刺耳。
走廊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门,像一张张抿紧的嘴。我脑子里忍不住闪过几个画面。大学图书馆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陆砚深偷偷把剥好的橘子塞我手里,自己耳朵尖先红了。学校后街那个烟雾缭绕的烧烤摊,他抢过我手里那串烤糊的鸡翅,皱着眉说“这个不能吃了”,然后把他自己那串完整的递过来。那时候他笑得多傻啊,眼睛亮亮的,跟现在这个住在这种地方的陆砚深,简直不是一个人。
书房的门是深色木头做的,看着就沉。周姨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进。”
那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隔着门板传出来,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推开门,书房更大。一整面墙都是书,密密麻麻,像一堵厚厚的墙。另一边是巨大的落地窗,能看见外面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只是现在天色暗了,看不太真切。
陆砚深就坐在最里头,一张大得离谱的黑檀木书桌后面。他背后是窗外的暮色,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带着压迫感的轮廓。
我站在门口,离他起码有十米远,脚像生了根,挪不动步。
他没抬头,手里拿着一支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亮的桌面。嗒。嗒。嗒。那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我心尖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就这么晾着我,不说话,也不看我,好像我是一团空气。这种沉默比骂我一顿还难受。我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手心,疼。我得记住这疼,记住我为什么来这儿。
终于,他动了一下。不是看我,而是把桌上的一份文件拿起来,随手往我这边一甩。那几张纸滑过光滑的桌面,轻飘飘地落在我脚尖前面的地毯上。
“看看。”他终于开口了,声音还是那样,又冷又平,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低头,看着那份文件。最上面一行黑体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眼睛里:《住家保姆服务合约》。下面,甲方:陆砚深。乙方那里空着,等着我填上自己的名字。
血好像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又唰地一下退得干干净净,整张脸都是木的。耳朵里嗡嗡响,周围那些奢华的东西都模糊了,只有那几行字,清清楚楚。
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就算他没抬头,我也知道,他那双眼睛肯定正盯着我,看我怎么办,看我是不是会弯腰,会把那份卖身契捡起来。
喉咙干得发疼,我使劲咽了口唾沫,什么都没咽下去。我爸插着管子的样子,债主拍门叫骂的样子,在我眼前晃。一个月,我从云端掉进泥里,现在,还要在前男友面前,把自己最后那点脸面亲手撕下来。
我站着,没动。
他又敲了下桌面,嗒。然后,用那种带着一点点嘲弄的口气开了口,每个字都像冰珠子往下掉:“条件都在上面。工作,时间,报酬……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沉了沉,“规矩。”
我猛地抬起头,想看清阴影里他那张脸。但还是看不太清,只能看到紧绷的下巴线条。
他好像知道我在看他,敲桌子的手指停了一下。接着,一字一顿,慢悠悠地,像在念什么判决书:
“比如,没我的允许,不准上二楼。”
“不准动书房里任何东西。”
“不准打听我的事。”
每说一条,我脸上就像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最后,他加重了语气,那目光好像能穿透阴影,直直钉在我脸上。
“还有,”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劲儿,“在我面前,不准提‘以前’。”
以前。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铁块,烫得我心口一抽。图书馆的阳光,烧烤摊的烟火气……被他这句话砸得粉碎。不准提?是啊,对他陆总来说,那段过去,恐怕是他完美人生里唯一的污点,恨不得擦得干干净净吧。
屈辱感像潮水,淹过了头顶。我牙关咬得死紧,才没让自己转身就跑。指甲掐得更深了,疼。我不能走。走了,我爸怎么办?那些债怎么办?我还有什么路可走?
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人到了绝境,真的什么都能忍。
我看着地上那份合约,它就在那儿,像一张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票,那个世界没有尊严,只有服从。
他不再说话,又恢复了那种不紧不慢的敲击。嗒。嗒。嗒。
他在等。等我低头,等我认命。
我知道,我没得选。
从一个月前,天塌下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没得选了。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有点模糊。然后,我慢慢地,慢慢地,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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