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无声地滑落。
不是汹涌的决堤，只是安静地、一行行滚过脸颊，留下温热的湿痕。
我没有去擦。
只是任由它们流淌，仿佛要冲刷掉的，不是此刻的情绪，而是那三年积压在心底、早已板结的尘埃。
陆砚深看着我哭。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露出不耐烦的、或是带着某种隐秘快意的神情。他只是看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无措的痛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因为虚弱和情绪，蒙着一层湿润的雾气，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的狼狈。
他想抬手，似乎想替我擦泪，但手臂只是微微一动，便牵动了输液管，也牵动了他虚弱的身体。他闷哼一声，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了指尖，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别哭……”他哑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笨拙的、久违的安抚意味，却又因底气不足而显得格外脆弱。
这三个字，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过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我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有些粗鲁，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味道。
哭什么？
为这迟来的真相？
还是为这三年白白浪费的时光和彼此施加的痛苦？
或许都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无处着力的空茫。
恨意消失了，目标也就模糊了。未来该怎么办？我们之间，这满地的狼藉，又该如何收拾？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尽管还带着一丝鼻音，“这就是全部了？你发现是误会之后，就想出了用一纸合约把我绑在身边，用保姆的身份……折磨我的办法？”
我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
知道了是误会，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弥补？反而选择了最极端、最伤人的方式？
陆砚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重新望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仿佛那光线能刺穿他眼底的阴霾。良久，他才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苦涩的自嘲。
“折磨你？”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品味着某种穿肠毒药，“如果我说……那不是折磨，你会信吗？”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侧脸冷硬的线条。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要将自己最不堪一面也袒露出来的决绝。
“清弦，我告诉你真相，不是想为我这三年的行为开脱。”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挤压出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恨我是对的。我活该。”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才缓缓继续，声音更哑了几分。
“我那么对你……用合约绑住你，用各种方式……折辱你。”
他提到了“折辱”这个词，眼神痛苦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欠我的，也不是单纯地想报复你当年的‘背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是因为……我害怕。”
“害怕？”我怔住了。这个词语，从陆砚深嘴里说出来，显得如此陌生和不协调。他这样的人，也会害怕？
“是，害怕。”他肯定地重复，眼神里浮现出一种深可见骨的脆弱，那是他从未在我面前显露过的，“当我查清真相，知道一切都是赵明辉的阴谋，知道你当时……可能并没有背叛我时，我第一个感觉不是庆幸，不是愤怒……是害怕。”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掐进了掌心。
“我害怕……害怕即使没有那些误会，你当年选择离开我，也是真的。”
他抬起眼，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睛深处，那里面翻滚着浓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绪。
“我害怕……你当初答应和我在一起，就像赵明辉伪造的协议里暗示的那样，只是因为沈家需要陆家的助力。”
“我害怕……你后来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而是去找别人。”
“我害怕……在你眼里，我陆砚深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比不上沈家的利益，比不上你父亲的公司……甚至比不上任何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帮’到你的人。”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胸口起伏加剧，脸色也更白了几分。
“我更害怕……当你知道真相后，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因为……因为你可能，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我。”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彻底愣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原来……是这样？
他那些近乎变态的掌控欲，那些故意带来的女伴，那些苛刻到极点的要求，那些试图将我尊严踩碎的行为……
不是为了报复所谓的“背叛”。
而是源于一种极致的、扭曲的……恐惧。
恐惧被否定。
恐惧自己从未被爱过。
恐惧失去。
所以他要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将我牢牢锁在身边，用我的痛苦和顺从，来验证他自己的存在，来麻痹内心那个害怕被抛弃的、巨大的黑洞。
“我以为……只要把你绑住，让你离不开，让你只能依附我……”他痛苦地闭上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带着哽咽，“我就能证明，至少……你是需要我的。哪怕只是需要我的钱，我的势……也好过……你彻底不要我。”
“我以为，折磨你，看到你因为我而痛苦，至少证明……我对你还能产生影响。好过……在你心里，我什么都不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化为无助的呢喃。
“清弦……我折磨你，是因为……我以为你从未爱过我。”
“这种被全盘否定的感觉……让我疯了。”
话音落下。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眼角有湿痕迅速晕开。
而我，站在原地。
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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