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周原后,车队并未向南折返来时崎岖的陆路,而是在姬奭的引领下,转向东北,直奔渭水河畔。
抵达一处看似寻常、却有着简易木制栈桥的渡口时,永宁看到了此行的交通工具。
并非她想象中类似后世的帆船,而是几艘由粗大原木挖凿而成的独木舟和用坚韧木材、皮革捆绑扎结而成的木筏。舟筏数量不多,仅够承载永宁、吕越、昏迷的陆亚以及少量必备物资,姬奭及其麾下武士则需在河岸两侧徒步护卫,并行前进。
这便是这个时代所谓的“水路”,不是后世那种可以安稳乘坐的大型船舶,而是一种水陆交替、舟车并行的联运模式。重要的物资、部分人员通过舟筏在河水中运输,以节省畜力人力,而大部分人员、马匹车辆则沿着河岸相对平缓的路线跋涉。
“贞人,由此入渭水,顺流东下,再转入黄河主道,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殷商王畿附近。”
吕越在一旁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对这条“官道”的熟悉:“此路虽比陆路绕远,但若顺风顺水,反倒能快上不少,且省却翻山越岭之苦。”
他说着看了眼不远处的姬奭。
永宁点头,心中明了,看来太姒比她还着急。
在甲骨文的甲片记载中,她见过记录了连接殷商王邑与西方周原的“沿黄河—渭水”这条生命线。
她登上其中一艘较为宽大、铺设了防湿蒲垫的独木舟,昏迷的陆亚被安置在她身侧,吕越与一名负责操桨的舟子同船。姬奭则指挥着武士们,在河岸上拉开警戒队形,与河中的舟筏保持着不即不离的距离。
舟子用长长的竹篙在岸边轻轻一点,独木舟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栈桥,滑入渭水浑浊的河道。初时,水流平缓,舟行还算平稳。渭水两岸,是初冬萧瑟的景象,枯黄的芦苇在寒风中摇曳,远处山峦轮廓模糊。舟子们喊着低沉的号子,配合着划动简陋的木桨,控制着方向。
然而,水路的困难很快便显现出来。
首先是风向。他们此行总体是向东、然后向北,而初冬时节,西北风正盛。顺流时还好,一旦进入需要逆流或者河道转弯的区段,风便成了巨大的阻力。舟子们需要奋力划桨,才能勉强抵消风力的影响,进度缓慢。有时遇到强风,甚至不得不暂时靠岸躲避,等待风势稍减。
其次是水文。此时的航行完全依赖舟子的经验和对水情的熟悉。水下是否有暗礁?河道何处有浅滩?何处水流湍急,形成漩涡?这些都非一目了然。有一次,领头的木筏险些撞上一处水下枯树,全靠舟子眼疾手快才堪堪避开。永宁亲眼看到那舟子额头渗出的冷汗,深知其中凶险。
最大的挑战,来自于即将进入的黄河段,尤其是闻名遐迩的三门峡。
当舟筏队伍历经数日,终于驶出渭水,汇入那浩浩汤汤、浊浪滚滚的黄河主航道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压迫感。黄河的水流更加湍急,水量浩瀚,颜色浑黄,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逆流而上,舟子们需要付出比在渭水中多数倍的力气,喊着更加粗粝急促的号子,木桨在水中艰难地划动,舟筏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关于三门峡的凶险,姬奭提前打了预防针:“贞人,前方便是三门峡,河道收束,水中礁石林立,水流紊乱如沸,乃是此行最险要处。即便是在这水位相对平稳的初冬,亦不可有丝毫大意。”
真正抵达三门峡时,永宁才体会到姬奭所言非虚。只见前方河道骤然变窄,两岸山崖陡峭如劈,河水被挤压着,以万马奔腾之势冲向峡口,撞击在河中若隐若现的巨礁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激起丈许高的白色浪花。水面上可见无数大小不一的漩涡,仿佛一张张贪婪的巨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咆哮声。
所有的舟筏都停了下来,舟子们面色凝重,仔细检查着绳索和桨橹。姬奭也命令岸上的武士们加倍警惕,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只能一鼓作气冲过去!”
经验丰富的老舟子吼道:“看准水线,避开‘鬼门漩’和‘神门礁’!听吾号令!”
在舟子们声嘶力竭的号子和拼尽全力的划动下,小小的舟筏队伍如同几片微不足道的树叶,被投入了这沸腾的黄河险峡之中。
永宁紧紧抓住船舷,感受着船体剧烈的颠簸和摇晃,冰冷的水花不时溅到脸上。她看到旁边的木筏有一次几乎被侧向的急流打横,幸亏舟子及时调整才险险稳住。整个过峡过程不过半个时辰,却仿佛无比漫长,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当舟筏终于有惊无险地冲出三门峡,重新进入相对开阔平缓的河面时,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经此一险,后续的航程虽然依旧逆水行舟,艰苦异常,但相较之下,反倒显得平淡了许多。舟筏沿着黄河主航道继续向北逆流而上,日行夜泊。天气愈发寒冷,河岸边的土层开始上冻。舟子们的手脚都生了冻疮,但依旧每日奋力划桨。
如此又行进了约十来日,两岸的景观逐渐发生变化,人烟变得稠密,偶尔能看到规模较大的聚落和明显经过修整的道路。
吕越指着前方,有些激动对永宁说:“贞人,再有两三日水路,便可抵达王畿外围的渡口了。”
也就在这时,姬奭策马来到河岸边,与永宁的舟筏并行。
他于马上拱手,声音依旧洪亮,却带上了几分不舍的意味:“永女……贞人,前方便是殷商王畿重地,末将奉命护送至此,不便再往前行。就此别过,望贞人前路珍重,一切顺利!”
永宁站在舟中,向岸上的姬奭还礼:“一路有劳公护卫,永宁感激不尽。请公回转周原后,代吾向侯爷与夫人问安,禀报一路平安。”
姬奭深深看了永宁一眼,欲言又止,但不便再多言,调转马头,率领着麾下武士,如同来时一般,沿着河岸向来路折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初冬的薄暮之中。
望着姬奭等人消失的方向,永宁独立舟头,河风拂动她的衣袂。
姬奭已然离去,接下来的路,真正需要她独自面对了。
眼前,是越来越近的、盘踞在黄河之滨的庞然殷都。
再次归来,水路将尽,风暴将至。
她轻轻握紧了腰间的星枢,目光投向雾气朦胧的北方,沉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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