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并未对吕越那近乎癫狂的“天人”诉求给予任何明确的承诺或拒绝。他的执念太深,期望太高,任何轻率的回应都可能引火烧身。她只是用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将他的情绪与自己的目标暂时切割开来。
“吕巫,尔族人之事,关乎深远,非一时可决。”
她的声音不带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当务之急,是处理好眼前之事。”
她目光转向一旁被厚重麻布层层包裹、依旧昏迷不醒的陆亚,对吕越吩咐道:“尔将他,秘密送往占氏。不必声张,交给他们即可。”
将陆亚送到占氏,是经过考量的。陆亚身份特殊,是陆氏子弟,又与占瑶关系匪浅,留在吕越手中或带在身边都是隐患。送回占氏,既能暂时保全他,也可能借此观察占氏的反应,甚至可能看占瑶的下一步动作。
吕越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永宁会先处理陆亚,但他此刻心神系于“天人”之说,不敢违逆,只得压下心中疑虑,闷声应道:“……是。”
“至于吾……”
永宁整理了一下因长途跋涉而略显凌乱的衣袍,眼神投向陋室之外,那殷都深处更神秘的方向,“吾要去见一位……故人。”
她没有告诉吕越具体去见谁,也不需他跟随。有些对话,需要单独进行。
离开那藏有惊人壁画的陋室,她凭借着记忆,再次来到了——莘氏的聚居地。
她没去莘氏重屋,而是直接到了莘氏宅院。
与之前来时相比,这里的氛围似乎更加沉凝。
那些房屋建筑,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肃穆。
她上前询问,通报之后,她在偏室等候。
不过片刻,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着繁复玄色祭袍、头戴高冠、气度沉稳的男子快步走入。
正是莘礼。
然而,与上次在重屋中那个还有些许青年锐气、带着试探与算计的莘礼不同,眼前的他,眉宇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凝重与威仪,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步伐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他看到永宁的瞬间,瞳孔亦是微微一缩,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诧,但这份失态几乎在瞬间就被他强行压下,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他挥退了左右侍从,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永宁……贞人?”
莘礼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不,或许现在该称尔为……‘天命大巫’?真是……许久不见了。没想到,尔会突然来访,更没想到……尔竟在此时再入殷都……”
他的惊讶是真实的。
永宁前往周原,又在周原搞出那么大动静,祭祀盛况和“未来幻象”的消息显然已传回,此刻本该是殷商某些势力的眼中钉,她却如此大胆地出现在莘氏的核心之地。
永宁微微一笑,并未在意他语气中的试探,目光平静地迎上莘礼的视线:“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观尔气度,与昔日大有不同,想必……已是莘氏一族之长了?”
她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这种沉稳如山、威仪内敛的气度,绝非寻常族老所能拥有,唯有执掌一族权柄者,方能具备。
莘礼目光微闪,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永宁的猜测。他成为族长,显然是近期发生的事情,而永宁能一眼看出,这份眼力也让他心中微凛。
“贞人……之力依旧强盛。”
莘礼淡淡道,走到主位坐下,也示意永宁落座:“不知贞人此番冒险前来,所为何事?莫非是周原待不下去了,想重归大邑商?……如今这王畿之内,想见贞人者众,想‘留’下贞人者,亦不在少数。”
他的话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点明了永宁此刻在殷商的危险处境。
永宁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警告,自顾自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吾乃奉王命去周原……”
她顿了顿:“尔猜,吾在周原见到了什么?”
莘礼恰好看过来。
永宁微微一笑:“在周原圣地,吾见到了那块‘天殒之心’。”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莘礼端着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永宁。
“也见到了一些……有趣的壁画……”
永宁继续说着,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关于矩尺、圆规,关于伏羲正历、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夸父逐日……莘礼族长,莘氏守护的秘密,比吾想象中还要……惊人。”
莘礼越听眉头紧蹙,终于,他的脸色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沉稳,而是露出了真正的震动,但他依旧保持不解。
“贞人,这是何意?恕吾不明。”
永宁冷哼,莘礼看来比莘丰也不遑多让。
“姒夫人……有莘氏……莘氏……尔觉得,吾为何来找尔?”
莘礼想到,那些壁画,那些被莘氏核心成员视为最高秘辛、关于上古真相记载……他也是当了族长才知晓的,永宁怎么可能看到?太姒……太姒虽出自有莘,但那些核心秘藏……
“尔……从何处得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厉色。
永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抛出了真正的来意:“自是……太姒夫人。”
莘礼瞳孔再次收缩,握着杯子的指节微微发白。
太姒!
周文王夫人,出身有莘国的太姒!永宁竟然与她也有接触?还是……
“夫人托吾向族长带句话。”
永宁看着莘礼终于剧烈波动的神情,缓缓说道:“血脉同源,勿忘旧盟。星轨已变,当顺势而为。”
这十六个字,如同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莘礼的心头。
他猛地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惊疑、回忆、权衡、挣扎……种种情绪交织。
良久,他才停下脚步,背对着永宁,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沉重:“她……果然还是找来了。‘星轨已变’……是啊,怎能不变?王上病重,二子相争,西方周人虎视眈眈,更有……那些隐藏在幕后的‘规则’与‘天命’……莘氏,又该如何自处?”
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永宁:“贞人,尔究竟代表了谁?周人?太姒?还是……尔自己?”
永宁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吾代表能够看清‘星轨’变化,并愿意在这变化中,为值得的存在争取一线生机之人。莘礼,莘氏传承古老,知晓真相。当此剧变之时,是继续固守陈规,随波逐流,还是……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她没有逼迫,只是提出了一个选择题。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莘礼的目光落在殿内墙壁上的巫咸像上,仿佛在与无数先祖的英灵对话。
永宁知道,种子已经种下。
接下来,要看这位新任的莘氏族长,如何在他的责任、家族的传承与时代的洪流之间,做出抉择了。而他的选择,将直接影响她在殷商下一步计划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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