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肥厂的生产热情，被彻底点燃了。
王富贵从村里和邻村，又招来了二十多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何卫国亲自考核，从中挑选了十二个最机灵的，作为学徒，补充进了三班倒的操作队伍里。
生产线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机器的轰鸣声成了靠山村最熟悉的声音。一袋袋雪白的“雪花牌”尿素从生产线上下来，被整齐地码放在新建的仓库里，等待着经销商们上门提货。
孙建军则开着厂里唯一的一台吉普车，挨个乡镇地跑。他不去推销产品，只做两件事：请经销商们吃饭，和给他们送烟。他把李浩轩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过去：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有钱一起赚，有事一起扛。
经销商们都是人精，他们从李浩轩这番姿态里，看到了诚意，更看到了底气。原本还有些犹豫的经销商们也彻底安心了。
整个黑金肥厂，从生产到销售，都进入了一种高速而有序的运转状态。
然而，这片繁荣之下，一场阴谋正悄然展开。
这天上午，生产车间里正是一片忙碌景象。
突然，三辆漆着“工商”、“消防”、“安监”字样的吉普车，卷着一路烟尘，径直开进了厂区，在办公楼前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下来了七八个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男人。
为首的，正是红星厂的赵老四。他今天没穿厂里的工装，而是换上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跟在几个制服男人身边，一脸得意。
正在指挥工人装车的王富贵看到这阵仗，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丢下手里的活，快步迎了上去。
“几位领导，来我们厂有事吗？”王富贵陪着笑脸问道。
赵老四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开口：“王富贵，你们厂被人举报了，说你们无证经营、违规生产，存在重大安全隐患！我们是工商、消防、安监三部门联合执法，来对你们进行全面检查！”
他特意加重了“全面检查”四个字，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工人们听到了动静，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围了过来，脸上都带着紧张和不安。
“都围着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王富贵回头呵斥了一声，然后又转向赵老四，“赵科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厂的手续都是齐全的。”
“有没有误会，不是你说了算！是我们查了才算！”一个工商制服的男人板着脸说道。
就在这时，李浩轩和何卫国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
李浩轩却很镇定，脸上还带着微笑。
“原来是几位领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他走到近前，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赵老四的脸上，“赵科长也来了，真是稀客。”
赵老四看着李浩轩镇定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李厂长，别来这套虚的。我们是来执法的。把你们的营业执照、生产许可、消防批文，都拿出来吧！”
“当然。”李浩轩点了点头，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办公室文员说，“去，把我准备好的那个文件袋拿来。”
很快，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被送到了李浩轩手里。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文件袋里一份份地拿出文件。
“这是我们的营业执照，经营范围包括化肥生产和销售。上个月刚在县工商局办好的。”
“这是环保部门的批文，证明我们的排污符合标准。”
“这是消防大队的验收合格证，我们厂里的消防栓、灭火器，都是按照最高标准配置的。”
“还有这个，是劳动部门的安全生产备案。”
李浩轩每拿出一份文件，就念出它的名字，然后递给那个工商制服的男人。他动作沉稳，声音清晰。
执法人员们的神色由倨傲转为惊讶。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简陋的乡镇小厂，手续竟然如此齐全，甚至比一些国营老厂还要规范。
赵老四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李浩轩准备得这么充分。
“手续齐了，不代表生产就合规！”他急忙开口，“你们的生产车间，我们要进去看看！”
“当然欢迎。”李浩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何工，您陪几位领导去车间里走一走，给他们介绍一下我们的生产线。”
何卫国点了点头，走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走进生产车间，机器的轰鸣声扑面而来。几个执法人员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一个安监部门的人指着一台正在运转的压缩机，大声问道：“这个机器，操作规程挂出来没有？安全警示标识在哪里？”
他本以为能抓个现行，因为很多小厂根本不注意这些细节。
何卫国指了指机器旁边的墙壁。
只见墙上，一块崭新的白底红字标牌，清清楚楚地写着《压缩机安全操作十三条》，旁边还贴着“高压危险，非专业人员禁止靠近”的醒目警示。
那个安监人员顿时语塞。
“你们的配电室呢？带我们去看看！”消防部门的人不甘心地说。
当他们被带到配电室门口时，又愣住了。门口不仅挂着“配电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地上还用黄线划出了安全区域，门口更是配备了两个大号的二氧化碳灭火器。
“怎么样，几位领导，我们厂的生产管理，还算规范吧？”何卫国扶了扶眼镜，语气平淡地问。
他这一辈子，都在跟规章制度打交道。这些东西，早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在李浩轩的全力支持下，他把整个黑金肥厂的安全生产标准，直接拔高到了省级大厂的水平。
几个执法人员交换了一下眼神，神色都有些尴尬。他们一路走，一路挑刺，结果发现所有能想到的地方，人家都做得滴水不漏。
赵老四急了，他指着高耸的合成塔，对何卫国吼道：“何卫国！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拿着红星厂的技术机密，跑到这里来，你这是商业犯罪！”
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人身攻击。
何卫国还没说话，李浩轩却笑了起来。
他走到赵老四面前，缓缓开口：“赵科长，说话要讲证据。何工来我们厂，是堂堂正正地应聘总工程师，签了劳动合同的。至于技术，这套高塔造粒设备，是我们厂从德国引进的，专利和技术都属于我们黑金肥厂。跟红星厂那套早就该淘汰的老设备，有半毛钱关系吗？”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一凛。
“倒是赵科长你，今天兴师动众，带着三部门联合执法。我想请问一下，这个‘联合执法’，是县里下的正式文件，还是……你个人组织的？”
听了这话，那几个执法人员的脸色都变了。
赵老四更是心里一突，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浩轩环视了一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只是觉得，我们一个合法经营、手续齐全的乡镇企业，突然遭到这样高规格的‘重点关照’，有点受宠若惊。我会把今天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写成一份报告，亲自送到县政府去，向主管工业的领导请教一下，我们黑金肥厂，到底哪里做得不对，需要这样兴师动众地来指导工作。”
“如果真是我们错了，我们认罚。但如果……是有人滥用职权，公报私仇，恶意中伤……”
李浩轩没有再说下去，但他冰冷的目光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那几个执法人员，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们只是被赵老四请来，想卖个人情，顺便敲打一下这个小厂。他们可不想为了这点事，把自己给牵扯进去，闹到县领导那里去。
为首的工商人员干咳了两声，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李厂长，言重了，言重了！我们这也是例行检查，接到举报嘛，总要来看看。现在看过了，你们厂的管理很规范嘛，值得表扬！是某些人，情况没搞清楚，胡乱举报！”
他狠狠地瞪了赵老四一眼。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正常生产了。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他带着自己的人，头也不回地朝厂外走去。消防和安监的人，也立刻跟上，走得一个比一个快。
转眼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就只剩下了赵老四一个，独自站在原地。
他看着李浩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精心策划的一场围剿，竟然以这样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土崩瓦解。
“赵科长，慢走，不送。”
李浩轩说完，转身便走，再没看他一眼。
赵老四在原地站了许久，在工人们嘲弄的目光中，最终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黑金肥厂的工人们，都畅快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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