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村卧于群山环抱之中,晨雾如纱,缭绕于茅屋柴扉之间。
鸡鸣三声,天光微亮,少年墨尘便已背起竹篓,手握柴刀,踏着露水朝村后的黑云山行去。
“尘小子,又上山啊?”村口的老樵夫咧着缺了门牙的嘴笑道,“今日莫往深处去,瞧着天气,怕是有山雨。”
墨尘停下脚步,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露出一贯温和甚至有些怯懦的笑:“知道了,李老爹。我就在外围砍些柴,采点常见的草药,贴补些家用。”
“唉,苦了你了。”老樵夫摇摇头,“你爹娘去得早,就留你一个娃儿……懂事,太懂事了。”
墨尘只是笑笑,不再多言,转身走入那莽莽苍林。
懂事?墨尘心下微哂。在这等穷乡僻壤,无父无母,资质又平庸得连路过测灵的道士都直摇头,若不“懂事”,怕是早就饿死冻死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比旁人更勤快些,心思更细些,观察入微,从这大山苛刻的馈赠里,多抠出一丝生机。
他的目光扫过林间地面,不像寻常樵夫那般只盯着干柴。哪处草木有被野兽啃食的新鲜痕迹,哪块岩石下的土壤颜色异常可能藏着药草,他甚至能通过风中极细微的气味变化,判断出哪个方向可能有野蜂巢,从而找到珍贵的蜂蜜。
这些细微的观察力,是他在这无情天地间,为自己挣命的依仗。
日头渐高,林间闷热得如同蒸笼。墨尘的粗布短褂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瘦削却精韧的脊背上。竹篓里已有了不少收获:一捆扎实的干柴,几株年份尚可的普通草药,甚至还有一小罐用厚叶封存的野蜂蜜。
他直起身,望向黑云山深处。那里古木参天,常年云雾弥漫,据说有凶兽甚至吃人的精怪,村里最老练的猎手也不敢深入。
墨尘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他需要钱,需要更多。村里张猎户家有一本残缺的《百草经》,他偷偷帮张猎户处理猎物内脏、鞣制兽皮换了三次翻阅机会,依稀记得深处有一种名为“凝血草”的灵株,虽不入流,但对跌打损伤有奇效,若能采到,镇上的药铺愿意出大价钱。
足够他省吃俭用大半年的价钱。
风险与机遇,如同毒蛇与蜜糖,总是交织并存。墨尘那双平日里显得温顺甚至有些躲闪的眼睛里,此刻却掠过一丝与他年龄和外表极不相称的权衡与冷静。
他最终咬了咬牙,握紧柴刀,向着村民的禁区踏出了脚步。
越往深处,光线愈发晦暗,参天古木的枝叶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漏下零星斑驳的光点。空气潮湿而凝重,带着腐叶和某种未知危险的气息。鸟鸣声都稀疏下来,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笼罩四周。
墨尘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每一步都落得极轻,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他体内的那块祖传的黑色碎玉,贴身挂在胸口,此刻竟隐隐传来一丝极微弱的温热。
这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材质不明,边缘断裂处参差不齐,据说是祖上不知哪一代传下来的,除了坚硬无比,别无奇处。墨尘自幼佩戴,也只当是个念想,从未见过它有任何异常。
今日这突如其来的温热,让他心生警惕,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
突然,前方灌木丛一阵剧烈晃动,伴随着一声痛苦而暴戾的嘶吼!一头壮硕如小牛犊子的黑鬃野猪猛地冲了出来,獠牙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一只眼睛插着一截断裂的箭杆,显然是被猎人重伤后逃遁至此,正处于极度狂躁的状态。
它仅剩的独眼瞬间就锁定了墨尘这个突然出现的活物,鼻孔喷着粗气,后蹄刨地,下一刻就要猛冲过来!
墨尘浑身汗毛倒竖!这等发狂的凶兽,便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也要组队才敢围猎,他一个少年绝无可能力敌!
跑!必须跑!
但极度的恐惧并没有让他彻底僵直,反而是在生死一瞬,某种深藏于骨髓里的冷静骤然压倒了表面的惊慌。他的目光急速扫视周围环境——左侧是密不透风的荆棘丛,右侧是陡坡,后方来路开阔,根本跑不过野猪的冲刺。
电光石火间,他看到了右前方一棵老树虬结的粗壮根须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土洞,似乎是某种大型兽类遗弃的巢穴!
就在野猪轰然发动冲锋,地面微颤的刹那,墨尘没有向后跑,而是猛地向右侧陡坡扑去,一个狼狈却极其迅捷的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獠牙的冲顶,整个人恰好滚到了那树根土洞旁,毫不犹豫地缩身钻了进去!
洞口狭窄,野猪庞大的身躯根本无法进入,只能暴躁地在洞口咆哮撞击,獠牙刮擦着老树根,木屑纷飞。
墨尘蜷缩在黑暗的土洞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大口喘着粗气。洞内弥漫着腥臊和霉味,但他毫不在意,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淹没了他。
幸好……幸好观察得细,看到了这个洞。幸好没有慌乱失措地转身逃跑。
野猪在洞外折腾了半晌,终于渐渐失去耐心,加之伤势不轻,咆哮声渐歇,最终悻悻地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又等了许久,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墨尘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认安全后,浑身虚脱地爬了出来。
天光透过枝叶缝隙落下,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一滚,手肘、膝盖多处擦伤,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这些,目光被不远处陡坡下的一抹奇异红色吸引。
那是一株生在三块黑石缝隙中的奇异药草,三片叶子赤红如血,叶片边缘有着淡淡的金色纹路,在晦暗的林间散发着微弱的莹光。
凝血草!而且看这品相,远超《百草经》上的描绘!
狂喜瞬间冲散了疼痛与后怕。墨尘小心翼翼地滑下陡坡,靠近那株凝血草,确认周围没有守护兽或其他危险后,才拿出采药的小玉锄,连带着根须附近的泥土一起,极其完整地将其挖掘出来,用准备好的油布仔细包好,放入竹篓最底层。
这一株草,或许就能换得他一年吃用不愁!甚至能去镇上换一本更完整的药典!
回程的路上,墨尘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虽然经历了一番生死惊吓,但收获足以弥补一切。他甚至开始盘算,卖了凝血草后,是不是该把漏雨的茅屋修葺一下,再添置一床厚实的新被……
就在他接近黑云山边缘,已经能隐约听到村中传来的模糊犬吠时,怀中那块黑色碎玉,毫无征兆地再次发烫!
这一次,不再是微温,而是骤然变得灼热,甚至烫得他胸口皮肤一阵刺痛!
“呃!”墨尘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停下脚步,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
还未等他想明白,天地骤然失色!
方才还是闷热窒息的午后山林,瞬间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笼罩!风停了,虫鸣鸟叫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死寂得可怕。
墨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快要冻僵,呼吸困难,几乎要跪伏下去!
他艰难地抬头。
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浓重的乌云覆盖,那乌云并非雨前兆,而是如同墨汁翻滚,其中竟有血色电弧一闪而逝!
轰隆!
并非雷声,而是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从极高远的云层之上传来,伴随着让墨尘灵魂都在颤栗的恐怖能量波动!
一道横贯长天的巨大血色剑芒,撕裂滚滚魔云,其光芒之盛,竟将昏暗的天地映照得一片猩红!那剑芒之中,蕴含着无尽的杀戮、疯狂与毁灭意志,仅仅是远远瞥见一丝余晖,墨尘就感到双目刺痛,神魂欲裂!
“魔头!今日必将你斩于此地!”
一道清冽却同样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喝声,如九天仙音,穿透轰鸣巨响,清晰传入墨尘耳中。
紧接着,一道璀璨夺目的青色流光冲天而起,化作一柄巨大的玉尺虚影,祥瑞万千,道韵弥漫,与那毁天灭地的血色剑芒狠狠撞在一起!
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爆炸声在高空炸响!
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墨尘只看到天空仿佛镜子般碎裂开来,无数细碎的空间裂缝一闪即逝。狂风骤起,不再是山风,而是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罡风!参天古木被连根拔起,巨石如同草屑般被卷上高空,又在下一刻被无形的力量碾为齑粉!
神仙打架!
墨尘脑海中瞬间闪过村里老人说书时提到的词语!这是真正的仙人在争斗!
但此刻,他心中没有半分见到传说中仙人的激动与向往,只有无边的恐惧和冰冷绝望!
跑!必须立刻跑回村子!
然而,他的念头刚起,身体却在那浩瀚天威的压迫下难以动弹分毫!
高空中那等级数的战斗,快得超乎想象。血色剑芒与玉尺虚影一次次碰撞,每一次都爆发出毁灭性的光辉和巨响,偶尔有散逸的能量碎屑如流星般坠落大地,瞬间便将山林点燃,炸出巨大的焦坑。
那已非人力,而是天威!
墨尘蜷缩在一处山岩下的凹陷里,死死捂着耳朵,浑身瑟瑟发抖。胸口的黑色碎玉滚烫得如同烙铁,甚至让他闻到了一丝皮肉焦糊的气味。更让他恐惧的是,那碎玉似乎……在微微震颤,仿佛与高空中那血腥毁灭的魔性能量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错觉,那玉不再是死物,而是一颗……正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不!不可能!
墨尘拼命摇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念头。
就在这时,高空中的战斗似乎分出了胜负。
那血色剑芒猛地爆发出最后、也是最耀眼的光辉,竟硬生生击碎了青色玉尺虚影!
“噗——”云层中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显然是那施展玉尺的“仙人”受了重创。
“哈哈哈!玉衡老儿,凭你也想阻我!待本君恢复之日,必血洗你天枢圣地!”一个猖狂、暴戾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磁性的声音响彻天地,声浪滚滚,震得墨尘耳膜出血。
但那猖狂的笑声很快变为惊怒:“嗯?!该死的!封天锁魂阵?!你们竟舍得用这等上古禁术!”
只见无数道纯白色的锁链虚影凭空出现,如同蛛网般瞬间缠绕上那滔天的血色魔气,疯狂勒紧、封印!
“哼!即便舍去万年道基,今日也要将你这魔头彻底镇压!”另一个苍老却决绝的声音响起。
轰隆隆!!
最终一声比之前所有巨响加起来都要恐怖的爆炸声,在高空炸开!
仿佛天空破了一个大洞!
无尽的魔气与仙光混杂着崩碎的法宝碎片,如同末日流星雨,向着大地倾泻而下!
其中一道极其黯淡,几乎微不可见的乌光,混在无数坠落的光屑中,却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牵引,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直直地朝着墨尘藏身的这片区域——或者说,朝着他怀中那滚烫的黑色碎玉——坠落而来!
墨尘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到了!
那乌光之中,隐约是一块残破的、跳动的、布满了诡异魔纹的……心脏碎片?!
不!
他想要嘶吼,想要逃跑,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蕴含着无尽毁灭与不祥气息的乌光,瞬间破开他藏身的山岩,无视一切阻碍,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他的胸口!
“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墨尘的全身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那感觉,就像是被扔进了熔岩地狱,又像是被亿万把钢刀同时凌迟!他的灵魂仿佛都被撕裂、撑爆!
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暴虐、充斥着无尽杀戮与毁灭欲望的恐怖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那心脏碎片,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杀!杀!杀!
毁灭!吞噬!仇恨!
各种负面情绪和疯狂的念头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脆弱的意识,要将他彻底吞噬,同化!
墨尘眼前血红一片,额角、手臂青筋暴起,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他的意识在疯狂与清醒的边缘挣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倾覆。
就在他即将彻底迷失,被那魔君碎片意志吞噬的刹那——
嗡!
他怀中,那块祖传的黑色碎玉,骤然爆发出深邃无比的幽光!
这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万古长存的沉重与神秘。它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瞬间将侵入墨尘体内的绝大部分狂暴魔君意志强行吸纳、镇压下去!
那滔天的魔意,如同遇到了克星,疯狂冲击着黑玉散发的幽光,却始终无法再越雷池一步,反而被那幽光一丝丝磨灭、吞噬!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疯狂的杀戮意念也暂时被封锁。
墨尘“噗”地喷出一口漆黑的淤血,整个人虚脱般地瘫软在地,意识陷入半昏迷状态,眼前阵阵发黑。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模糊地看到,高空中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正在缓缓消散,魔云与仙光都在褪去。
同时,七八道散发着强大气息、服饰统一(并非之前争斗双方)的流光,正谨慎地朝着这片狼藉的大地降落下来,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其中一道流光,好巧不巧,正朝着他所在的这个方向落来。
一个冰冷而充满优越感的中年男子声音,随着流光的靠近隐隐传来:
“师叔有令,仔细搜查这片区域!那魔头自爆魔躯,其本源魔心定然碎裂散落于此界!”
“凡有蕴含魔气之物,无论人畜,格杀勿论!宁错杀,不放过!”
“尤其是……感知到魔种反应的方向,就在这附近!”
格杀勿论……魔种反应……
墨尘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冰窟。
他艰难地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口处的衣物早已化为飞灰,皮肤上,一个漆黑、诡异、如同跳动心脏般的魔纹,正缓缓浮现,散发出微弱的、却足以致命的……不祥气息。
而那冰冷的声音,已然近在咫尺。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他年轻的心脏,一点点勒紧。
天空依旧阴沉,山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冰冷的雨水打在墨尘苍白失温的脸上,混合着他眼角渗出的、因极致恐惧与绝望而产生的泪水,无声滑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青岚村,他的家,就在不远处。
他也知道,某些他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灾难,已经如同悬顶之剑,带着冰冷的杀意,悄然降临。
平凡的少年,还紧紧握着那株能改变命运的凝血草,却不知自己能否活过接下来的一个时辰。
仙魔的棋局已然落下棋子,而蝼蚁的命运,又在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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