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蛇风波过去没两天,程秋霞就把家里彻底归置利索了。晒好的豆角干、西葫芦干装进布袋,码放在仓房阴凉处;几大缸腌黄瓜和雪里蕻也封好了口,透着股咸香气儿。自留地托付给了李风花和王淑芬照看,房子也请她们时常过来通通风。
程秋霞打定了主意要去县里的消息,像长了腿,没半天功夫就在靠山屯相好的几户人家传开了。这离别的滋味,总得在饭桌上,就着热乎气儿说道说道。
临走前一晚,程秋霞带着飞飞,把家里最后一点白面和肉馅包了饺子,请李风花、王淑芬、吴秀兰几家走得近的过来吃了顿送行饭。
第二天傍晚,天刚擦黑,程秋霞家的小院里就飘出了猪肉白菜炖粉条的香,混着新蒸的玉米面饼子的甜气。屋里,炕桌支棱开了,摆得满满当当。除了那一大盆实在的炖菜,还有炒鸡蛋、拌的凉菜,最打眼的,是程秋霞晌午就开始忙活、刚刚出锅的白面猪肉大葱馅饺子,一个个胖嘟嘟,冒着热气。
李风花人还没进屋,大嗓门就先到了:“哎呦我的秋霞,你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整这么硬实的席面,是要把我们肚皮撑破哇!”她端着个大海碗,里面是她自家腌的酸菜,“给,添个味儿!”
王淑芬跟在后头,提着一小坛自家酿的野葡萄酒,笑道:“就是,知道的你是要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屯子要办啥大喜事呢。”
吴秀兰拉着自家男人,手里拎着一大包干豆角:“秋霞,这点干菜你带着,县里要是想吃这口,泡发了就能炖。”
铁蛋、狗剩、文雯几个孩子也跟在自己爹妈屁股后头钻了进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炕桌上那盘白胖饺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程秋霞系着围裙,脸上带着笑,眼角却有点湿润,忙着招呼:“快上炕,上炕!都别外道,我这也没弄啥好的,就是想咱们聚聚,说说话。”
飞飞看见这么多熟悉的人聚在她家,高兴地在炕沿上蹦跶,被程秋霞一把捞住:“老实点,一会儿再磕着。”
众人脱鞋上炕,围坐一圈。男人们坐在炕里头,女人们挨着炕沿,孩子们挤在角落,眼巴巴等着开饭。
“来,都满上!”王淑芬给大人们倒上那紫红色的野葡萄酒,给孩子们倒了糖水。
李风花端起碗,没等吃菜,先开了腔,声音有点囔囔的带鼻音:“秋霞啊,你这一定下来真要走了,俺们这心里头……空落落的。”她吸了下鼻子,“你说咱姐几个,风风雨雨这些年,啥事没经过?你这猛一走,我闲着没事找谁唠嗑啊……”
王淑芬赶紧碰了她一下,接过话头,努力让气氛轻松点:“风花你看你,秋霞这是去县城享福去了,工作是正经工作,飞飞还能上好学堂,这是大好事。咱得替她高兴!”她转向程秋霞,“秋霞,到了县里,别惦记家里,有我们呢!你那自留地和家里这些家伙事,我和风花保证,给你伺候得油光水滑,一件东西不带丢的。”
程秋霞端起碗,跟大伙儿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那有点涩却暖心的葡萄酒:“知道,我都知道。要不是为了飞飞……我也舍不得咱这屯子,舍不得你们这些老姐妹。”她夹起一个饺子,放到李风花碗里,“风花,尝尝我包的饺子,咸淡咋样?”
李风花咬了一口,连连点头:“嗯!香!还是你手艺好!”她用筷子点着程秋霞,“我可跟你说,到了县里那食堂,别光知道傻干,也得学着灵透点,该歇歇就歇歇,别累着自个儿啊。”
吴秀兰男人,平时话不多的老孙叔,也闷闷地开口了:“秋霞嫂子,在外头遇着难处了,就捎信回来。咱屯子爷们儿,别的没有,有把子力气。”
“对!捎信回来!”铁蛋他爹也附和道。
孩子们可不管大人们这离愁别绪,见大人们动了筷子,立刻伸出小手去抓饺子。飞飞也学着样,用筷子夹了一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小油嘴亮汪汪的。
“飞飞,去了县里上学,可得听老师话,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王淑芬给飞飞夹了块炒鸡蛋。
飞飞用力点头:“嗯!念书!认字!”
狗剩在一旁插嘴:“飞飞,县里学堂大不?有咱们屯子这么大不?”
飞飞歪着头想了想,她也没见过县里学堂啥样,含糊地说:“大……吧?妈说,有红旗。”
文雯小声问:“飞飞,那你以后还回来跟俺们玩不?”
飞飞立刻点头,小辫子一甩一甩:“回!妈说,放假就回!找你们玩!玩沙包采蘑菇、打雪仗滑冰爬犁!”
孩子们的话,让大人们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一顿饭,吃得是又说又笑,又抹眼泪。碗里的菜热了又热,坛子里的酒见了底,话却好像总也说不完。从叮嘱程秋霞在县城注意冷暖,到回忆屯子里过去的趣事,再到憧憬飞飞将来上学有出息,话题扯出去老远,又总能绕回到这份不舍和牵挂上。
直到月上中天,孩子们都东倒西歪地趴在炕上睡着了,大人们才红着眼圈,准备散去。
李风花拉着程秋霞的手,死死攥着:“明儿个……我就不去送你了,受不了那场面,哭唧唧那样不好看……你……你到了就给捎个信儿!”
王淑芬也哑着嗓子:“缺啥少啥,一定言声一声啊!”
程秋霞把她们送到院门口,看着这几个多年的老姐妹,喉咙堵得难受,只能一个劲儿点头:“嗯,嗯,我知道……你们……都回吧,外面凉。”
夜色里,几个人影各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都有些沉。程秋霞站在门口,直到再也听不见她们的脚步声,才慢慢关上院门。她回到屋里,看着睡得香甜的飞飞,深深吸了口气,抹了抹眼泪开始默默收拾。
这顿送行饭,吃下去的是饭菜,沉淀下来的,是沉甸甸的情谊,和一份无论走到哪里,都割舍不断的牵挂。明天,就要踏上新的路途了。
天刚蒙蒙亮,程秋霞就把最后一口箱子捆结实了。院里绳子上还挂着没晒透的菜干,她麻利地收进布袋,冲着屋里喊:“飞飞,瞅瞅炕头那针线笸箩落下了没?”
飞飞颠颠儿跑进去,很快举着个小布包出来:“妈,在呢!”
娘俩正忙活着,王淑芬大嗓门就在院外响起来了:“秋霞!收拾利索没?车快来了吧?”
程秋霞赶紧迎出去:“差不多了!你咋来这么早?”
“嗐!你这一走,心里空落落的,哪还睡得着。”王淑芬把手里一篮子鸡蛋塞进程秋霞怀里:“自家鸡下的,拿着给飞飞补身子!县里东西贵,能省点是点。”
程秋霞心里热乎,嗓子眼却堵得慌:“哎,知道……等我们安顿好,我再回来…”
县公安局派来接人的骡车就等在了屯口。程秋霞锁好院门,最后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多年的小院,拎起不算多的行李,牵着飞飞的手,走向骡车。
“到了县里捎信回来!”
“飞飞,好好念书!”
“秋霞,常回来看看!”
这时,骡车嘚嘚声由远及近。王建军从车辕上跳下来,笑着招呼:“秋霞嫂子,都准备好了?咱这就走?”
“走了!”
飞飞被抱上车,还扭头冲铁蛋、狗剩他们挥手:“我上学去啦!”
骡车动起来,身后是乡亲们此起彼伏的叮嘱:
“秋霞,常回来啊!”
“飞飞,听老师话!”
程秋霞不断回头,直到屯子缩成一个小点,才抹了把眼角,坐稳了。
乡亲们站在屯口,挥着手,声音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传得很远。程秋霞不断回头挥手,直到骡车拐过山弯,再也看不到靠山屯的影子,她才坐正身子,把靠在她身上、还在好奇张望的飞飞搂紧了些。
骡车嘚嘚,一路到了县城。公安局的院子比程秋霞想象的要大,灰砖墙,透着股严肃劲儿。王建军局长亲自安排了人接应,“嫂子,我上班点到了,食堂的活计不复杂,主要是帮着洗菜、切菜、打扫卫生什么的,管事的姓刘,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挺和气。先让后勤带你们去宿舍。”
“行、你快去上班,以后别叫我嫂子了,你是我领导,得叫你王局长了。”
“嫂子就别笑话我了。”
管后勤的老陈指着公安局后院宿舍区角落一排平房:“程大姐,就那头,第三间,钥匙给你。”
程秋霞道了谢,拎着包袱牵着飞飞走过去。分配给她们的宿舍是一间不大的平房,推开木门,靠窗一盘小炕,炕席是新的。地上摆着一张旧方桌,两把椅子,墙角有个脸盆架。虽然简陋,但窗明几净,比程秋霞预想的要好。
“妈,这屋……小。”飞飞眨巴着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跟她屯子里那个能撒欢跑的院子比起来,确实逼仄不少。
“小点好,暖和,收拾起来不费劲。”程秋霞放下包袱,开始归置东西。她把被褥铺在炕上,又把带来的几件换洗衣服叠好放进炕柜里。
正忙活着,门外传来一个爽利的声音:“是新来的程大姐不?”
话音未落,一个四十多岁、系着围裙、胖乎乎的大姐就探头进来了,脸上带着笑。
“是,我是程秋霞,您是?”程秋霞赶紧迎上前。
“我姓刘,食堂帮工的,就住你隔壁!”刘大姐自来熟地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屋子,“哟,收拾得挺利索,这炕刚才老陈让人给烧上了,一会儿就热乎。这是你家闺女?叫飞飞是吧?真稀罕人。”
飞飞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姨,往程秋霞身后缩了缩。
“飞飞,叫刘姨。”程秋霞拍拍她。
“刘姨。”飞飞小声叫了一句。
“哎!真乖!”刘大姐笑得见牙不见眼,“以后咱就是邻居了,有啥事吱声。食堂那活儿不累,就是耗时候,慢慢你就熟了。食堂的一直有人,灶上的一直有热乎饭。”
“哎,谢谢刘大姐。”程秋霞心里一暖。
“谢啥!远亲不如近邻嘛!”刘大姐摆摆手,“对了,吃饭咋整?头两天没开火,我带你们去食堂吃?今儿个中午有白菜炖豆腐,还有二合面馒头,管饱的很。”
程秋霞正愁这事呢,连忙道:“那太麻烦您了!”
“麻烦啥,顺道的事儿。这客气的。”刘大姐很热情,“走,飞飞,刘姨带你去吃饭。”
去食堂的路上,刘大姐的嘴就没停过,给程秋霞介绍着公安局大院的情况:“……那边是办公楼,闲人可不能往里凑。那头也是宿舍区,像咱公安局的员工和家属都住这边。厕所和水房在院子最东头,公用的,打水得自己去挑……你家飞飞上学的事,王局长交代了,明天我领你去子弟学校办手续,就在旁边,近便得很……”
程秋霞仔细听着,一一记在心里。食堂果然如刘大姐所说,饭菜简单但分量足。飞飞啃着二合面馒头,就着白菜豆腐,吃得喷香。
吃完饭回到宿舍,炕已经热了,屋里暖烘烘的。程秋霞打来水,娘俩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在了炕上。
“妈,这炕……没有屯子的热。”飞飞在被窝里蛄蛹了两下,小声说。
“傻孩子,这炕小,烧一把火就够用了,省煤。”程秋霞给她掖好被角,“睡吧,明天妈带你去新学校看看。”
飞飞“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呼吸就均匀了。程秋霞却有点睡不着,听着窗外县城偶尔传来的、不同于屯子的细微声响,看着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的、清冷的月光,心里头百感交集。这就是她们在县城的新家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需要重新适应的地方。
第二天,刘大姐果然早早来敲门,领着程秋霞和飞飞去子弟学校。学校就在公安局隔壁,几分钟就走到了,有人领着手续办得很顺利。
学校不大,但操场、教室、红旗,一样不缺,看着就规整。老师简单问了飞飞几句,看她口齿清晰,数数也能数到几十,便安排她进了学前班。
老师是个年轻姑娘,姓王,说话温温柔柔的:“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会数数吗?”
飞飞站得笔直:“程飞。会数,一、二、三……”她一口气数到五十,口齿清楚。
王老师有点惊讶,笑着对程秋霞说:“这孩子真聪明!明天就来上学吧,咱学前班正教认字呢。”
送飞飞进了教室,飞飞对上学这件事,充满了新奇。第一天背着程秋霞用旧布给她缝的新书包,跟着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走进教室,坐在小板凳上,腰杆挺得笔直。程秋霞就去食堂上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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