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上舍馆的讲堂里,八月的阳光透过高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陈年书卷和墨锭的沉静气味。
一百名新晋的上舍生鸦雀无声,目光聚焦在讲台前几位须发皆白、气度沉凝的老者身上。
这便是大宋文脉的巅峰——二程门下的崔晏,眉宇间凝着理学特有的端严;
东坡遗风的晁说之,宽袍大袖,眼神里却藏着洞察世情的锐利;
更有精研《周礼》、通晓历代典章的老尚书王介甫。
太子赵恒隐在讲台后一道素纱屏风之后,身影朦胧,无人知晓。
崔晏今日开讲,题目便是“国朝积弊与破局之要”。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直指大宋沉疴。
“冗兵、冗官、冗费,三冗如毒瘤,蚀我根基。财用不足,则万事皆休。破局之根本,首在理财!”
他目光扫过台下学子,“诸生可有良策?”
短暂的沉寂后,有人率先站起,是洛阳卢氏子弟。
他侃侃而谈:“学生以为,当广开财源。盐铁茶酒,海运贸易,皆可设专司,增官吏,严加管控,收其厚利。同时,须集权于中枢,令宰相、枢密使共掌财权,使财赋与军务一体,方能调度灵活,支撑边事。”
他条理清晰,引得几位博士微微颔首。
屏风后的太子,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接着又有几人发言,或主张加重商税,或提议清查隐田,皆不出开源节流、加强集权的范畴。
讲堂内气氛渐渐热烈。
轮到林云舟了。
他站起身,身形挺拔如青松。
他没有立刻开口,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崔晏脸上。
“学生以为,”
他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增官设司,叠床架屋,非但不能开源,反是添冗增费之源!盐铁茶酒之利,本已设司,再增官吏,不过是多一群分食国帑的蠹虫!宰相、枢密使共掌财权?权责不明,互相推诿掣肘,效率何在?”
他顿了顿,语锋一转,石破天惊。
“学生斗胆建言,当裁撤冗吏,汰弱留强!更须将盐铁、度支、户部三司之权,尽数收归一人之手!设‘三司使’一职,专掌天下财赋,直接对官家负责!宰相、枢密院,不得干预三司事务!财权独立,方能高效运转,专款专用,杜绝挪用!如此,财权清晰,方能真正支撑军国大计!”
哗——!
讲堂内瞬间炸开了锅!
裁撤冗吏?
集权于一人?
还让宰辅和枢密院靠边站?
这简直是捅了马蜂窝!
“有趣!”
一位博士忍不住发问。
“祖宗成法,三司分权,正是为防专权!你为何觉得三司合一更好?”
林云舟面不改色,迎着质疑的目光。
“分权则散,集权则专。三司使位高权重不假,然其权源于官家,受官家监察。总比现在三司互相推诿,方便了宰相枢密院上下其手,最后钱粮不知去向,军需筹措无门要好!至于冗吏,学生并非要尽数裁撤,而是汰弱留强,严考课,定赏罚!尸位素餐者,留之何用?徒耗民脂民膏!”
他言辞犀利,直指要害。
屏风后,太子的手指停住了,眼中精光一闪。
崔晏捋着长须,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没有立刻驳斥。
晁说之则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讲堂内争论不休,林云舟成了风暴的中心。
这个精明的生意人子弟,时时刻刻拿着“算盘珠子”拨算着国家大事。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汴梁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摇红轩”的鎏金招牌在夜色中流光溢彩,丝竹管弦与脂粉香气交织,熏人欲醉。
林云舟被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从引着,穿过喧闹的大堂,直上顶层最隐秘的“天香阁”。
推开门,熏风扑面。
室内陈设极尽奢华,却空无一人。
林云舟正自疑惑,屏风后转出一人,锦袍玉带,正是康王赵构。
“云舟兄,别来无恙?”
赵构笑容可掬,亲自斟酒,“坐。”
“云舟见过康王!”
毕竟当时在临安的城墙上可是结义了的异姓兄弟。
赵构让他不要生分,照样还是叫老四,叫老九也成。
林云舟依言坐下,笑嘻嘻的:“老九相召,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赵构摆摆手,笑容更深,“只是有位贵人,想见见你这位太学新锐。”
话音未落,内室珠帘轻响,一人缓步而出。
明黄常服,气度雍容,赫然是当朝太子赵恒!
林云舟心头剧震,猛地起身:“太……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坐。”
太子赵恒在主位坐下,神色温和,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直刺林云舟心底。
“今日上舍馆一席话,说的挺有意思。裁冗吏,设三司使,财权独立……我也以为然。”
林云舟手心微汗,强自镇定:“学生狂悖之言,殿下谬赞。”
“狂悖?”
太子轻笑一声,端起酒杯,“是看的准!我问你,若真行此法,阻力几何?何人可担此三司使重任?”
林云舟沉吟片刻:“阻力如山。满朝朱紫,大半皆冗。裁撤冗吏,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至于三司使人选……需精通财计,刚正不阿,不畏权贵,更需殿下……与官家鼎力支持。”
他没说名字,但目光坦荡。
太子盯着他,半晌,缓缓道。
“孤欲聘你为东宫门客,参赞机务。你可愿为孤,为这大宋江山,披荆斩棘?”
林云舟心头狂跳。
东宫门客!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
他深吸一口气,撩袍跪地:“殿下厚爱,云舟没有大才,见识浅薄,无法担此重任。”
太子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话题如刀,直接戳了过去。
“直接说,你想要什么条件?”
林云舟撩袍帘,下跪陈情。
“求殿下,促成清璃郡主与孙祭酒……和离!”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大拍桌案。
“大胆!林云舟,你疯了吗?为何意图拆散朝廷大官的家庭?”
赵构手中的酒杯一顿。
完啦!
难得见太子哥哥发如此雷霆之怒。
林云舟跪求中抬起头,目光灼灼,
“太子容禀。我与清璃郡主早在临安时已互许终身。我考太学之功名,也无非是想博一个跟郡主的好姻缘。只是皇上指婚在前,我和郡主只能生离,但郡主和孙祭酒有言在先,约过允婚三章,待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再行和离。”
“哦?允婚三章?”
太子啧啧惊叹,摇头。简直闻所未闻。
“孙九思乃朝廷重臣,清璃郡主身份特殊。婚又是皇上指的,想拆了这桩婚,不是那么简单的,父皇在位一天,他们都和离不了。否则,晋王府和孙家都要吃官司,受牵连”
他看着林云舟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话锋一转,“不过,事在人为。孙九思,我可以跟他去谈谈,听听他的想法。”
林云舟眼中光芒复燃,重重叩首:“谢殿下!”
之后,他们落座,又聊了些当前的局势和紧迫的事项,看得出来,太子对他还是满意的。
离开摇红轩,夜风带着夏末初秋的凉意。
林云舟心潮澎湃,既有得遇明主的激荡,又有对未来的期许。
他拒绝了赵构相送,独自走在回太学的僻静巷弄里,脚步轻快。
忽然,脑后风声骤起!
林云舟心知不妙,刚想转身,一只浸了迷药的湿布已死死捂住口鼻!
浓烈的异香直冲脑门!同时,后颈遭到一记重击!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他甚至来不及挣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地面触感让他悠悠醒转。
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模糊。
他甩甩头,努力聚焦视线。
这是一间陈设雅致却陌生的房间,烛火昏黄。
他不知道此时又重新被绑回了摇红轩后面的大院中。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醒了?”
那人转过身,声音低沉沙哑。
林云舟瞳孔猛地收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临安江湖帮派八部桥的少东家。
“黄……黄千帆?!”
眼前之人,一身金人贵族常穿的窄袖锦袍,腰间佩着弯刀,面容依稀是临安那个豪爽不羁的兄弟,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阴鸷的陌生寒意,再无半分昔日的洒脱。
最刺眼的是,他颈侧衣领下,隐约露出一角狰狞的青色狼头刺青
——那是金国“金浮屠”的标志!
“千帆兄?你……你怎么……”
林云舟声音干涩,难以置信。
黄千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
“云舟兄弟,别来无恙?哦,不对,现在该叫你林上舍了?太子门客?前途无量啊!”
林云舟一怔,刚刚厢房里的机密谈话,他怎么马上就知道了?
他踱步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云舟。
“很意外?在汴京和在临安一样,我经营很久。”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云舟心上!
临安时的把酒言欢,战场上的生死相托……全是假的?!
“你究竟是谁?”林云舟声音嘶哑,带着被背叛的痛楚。
“我是黄千帆啊!”黄千帆(或者说,完颜千帆)嗤笑一声,眼神冰冷。
“今天请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很危险,你在太学推演宋金局势,你在上舍馆倡设三司使,裁撤冗吏,更是直指宋廷命门!林云舟,你太聪明,也太危险了,不仅大金国主都惊动了,朝廷的枢密使也想把你出之后快!”
他俯下身,盯着林云舟的眼睛。
“我是不忍你枉死,才跟你说这些。”
他眼中寒光一闪,“不要去涉足朝政,你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
林云舟盯着他,金人?
“我在西京见过你,你是金人?或者你是金人的细作?”
黄千帆哈哈一笑,变脸冷静。
他默认了。
林云舟从小就认识黄千帆!一起打过架,一起吹过牛,一起逛窑子,一起喝花酒。
他怎么可能会藏的这么深?
真的是人间恐怖!
林云舟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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