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章先前在看到他的时候,就猜到可能跟遐旺父子的事有关。
没想到这两人真死在了设立了重重关卡的诏狱之中,陆平章面色不由微沉下来。
“知道了。”
他应完之后,便朝身侧看去。
看着沈知意的时候,他的神色倒是又恢复如初了,不想把那些不好的情绪表露给她看,仍是平和的模样。
陆平章温声和沈知意说道:“我得去趟宫里,你要不想一个人去舅舅家,今天就先在家里待着,要么让茯苓她们陪你出去逛逛,我今天估计得忙到很晚。”
沈知意平时在一些细微小事上总爱闹腾陆平章,但在这些大事上,她一向是不含糊的。
没让陆平章挂心她,沈知意立刻跟他说道:“我知道,你不用管我,先去忙,我待会要去舅舅家,就让赤阳他们陪着我,你就别担心我了。”
不知道这桩事称不称得上严重。
但能让陛下亲自出动来请平章,想来肯定算不上一件小事。
毕竟这两人是浡泥国的人。
在万寿节后,死在大梁的诏狱之中,怎么都算不上一件好事。
唯一庆幸的是,这两人本就有谋杀先浡泥国王的罪责在,是罪臣,亦是判臣,只要查清浡泥国中的原委,遐旺.沙里这位先王长子不说什么的话,应该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沈知意怕耽误他也没多问,让人忙去取来轮椅,之后便目送沧海推着陆平章,带着那亲信先行出府去了。
陆平章走后,沈知意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在家待不住,出去逛街又没这个心情,沈知意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去林府走一趟。
姐夫是这次看管遐旺父子的三法司一员,如今遐旺父子出事,还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姐夫。
还有谭家伯父。
他虽然未曾参与到这次的案件,但他是左都御史,也不知道这次事会不会牵连到他。
这般想来,沈知意难免忧心。
想来林姐姐和舅母他们此时肯定也十分担心。
而且他们消息灵通,沈知意去那陪着他们,也能多了解一些,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待着。
这么一想,沈知意也就没耽搁,让茯苓喊人去为她准备马车。
打算还是去林家走一趟。
茯苓自也不敢怠慢,得了吩咐就匆匆出去吩咐去了。
很快,马车准备好,沈知意也已经重新换了一身出门见客的衣裳,又在外头套了件桃红色的狐狸毛斗篷,秦思柔又贴心地为她备了一个手炉。
如今这天是越来越冷了。
沈知意头戴兜帽,脸都藏在帽子底下,才带着两人并赤阳往林家赶过去。
到林家后,沈知意还未来得及下马车,就先看到前面也有一辆马车,出来一对主仆,正是林姐姐主仆俩。
见她神色凝重,脚步匆匆,显然也已经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了。
林慈月没注意到沈知意。
正要往里迈,便听身后传来一熟悉女声:“姐姐!”
林慈月猝然停步。
扭头看去,便见沈知意也被婢女扶着过来了。
林慈月看到她,神色渐缓,但眼中凝重仍在,没问沈知意怎么过来了,林慈月直接问起最关心的事情:“平章进宫去了?”
沈知意点点头,没隐瞒回道:“姐夫身边那个亲信来回的话,平章知道后就立刻进宫去了。”
林慈月点点头,放心了一些,说了声“知道了”。
沈知意握住她的手时都暗暗心惊了一下。
这手简直冰的不行。
可见今日这事的确让林姐姐担心了。
没多说,沈知意握住林慈月的手:“咱们先进去。”
林慈月点点头,回握住她的手,也没说话。
几个丫鬟跟在她们身后,沈知意扶着林慈月往里走去,大家的脚步都比平时要快一些。
林府家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她们神色匆匆,脸上又都有凝重之色,心里难免也一个咯噔。
林慈月直接问了仆人,母亲在哪?
得了准报之后,便立即带着沈知意往崔氏所在的地方过去了。
脚程快的耳报神也先给崔氏传信去了。
两人赶到之前,崔氏那边就已经得到了她们过来的消息了。
诏狱中发生的那些事,暂时除了陛下和三法司兼内阁几位大臣之外,其他人都暂时还不知情,更不可能传至民间让其余人知道。
崔氏虽也是官宦之妻。
但林储道只是一名国子监司业,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样的消息。
所以看到女儿和外甥媳妇急匆匆打外面过来,崔氏还满脸疑惑。
今日是她召见管事们的日子。
刚刚知道女儿和知意过来,又听来回话的下人说她们神色不对,崔氏就先着他们回去了。
此时看到两人进来,崔氏更是放下了手里的账本,起身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沈知意看了看满屋的仆人,没立刻开口,只先给崔氏纳了个福,喊了声:“舅母。”
林慈月则直接冲崔氏说道:“娘,您让人先下去。”
崔氏自然没有多言,直接吩咐身边的亲信把屋中的下人都带下去了,又让人关上门窗,着亲信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又叫两人坐下,这才神色凝重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俩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慈月憋了一路的眼泪,这下是彻底藏不住了。
她们都坐在罗汉床上,林慈月立刻扑进了林氏的怀里,冲她说道:“昨夜陛下让玉成接管了浡泥国的事,没想到今天一早那两人就被毒杀在诏狱之中了!”
“那两人虽是逆臣,但毕竟是浡泥国的人,现在冷不丁死在诏狱之中,陛下震怒要严查,玉成现在也被当做疑犯给扣留起来了。”
林慈月平时一向稳重。
但她与丈夫感情要好,纵使清楚陛下不可能真的跟丈夫动手,但难保有个万一呢?若此事不彻查清楚,玉成难免要吃瓜落。
林慈月便是为这个担心。
她哭得梨花带雨,崔氏也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行。
昨夜万寿节发生的事,外面已经传遍了,崔氏自然也知情。
谁想到这两人才进诏狱就出了这样的事,偏偏她那女婿也是办案的一员。
崔氏也不由着急起来。
但她毕竟出自崔氏,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略一思索,便先安下心来。
她拍着女儿说:“你既然能得到玉成那边的消息,就能看出陛下不是真的要扣留玉成,只是如今事情才发生,陛下不得不这么做。”
她说着又看向在一旁拿着帕子也红着眼眶给女儿抹泪的知意,询问她:“知意,平章可知道这件事了?”
沈知意忙回她:“今天一早,姐夫身边的亲信也来府里了,跟侯爷说了这件事,我出来之前,侯爷已经先进宫去了,陛下让侯爷来处理这件事。”
想了想那位亲信说的话,沈知意又补充了一句:“那亲信说的是让侯爷协助姐夫做事,那想来姐夫应该没什么事。”
崔氏一听舒展了些紧拧的眉毛。
林慈月更是迫不及待回过头抓着沈知意的手腕问:“真的?”
沈知意点点头。
刚才外头人多,她不好说,仔细回想确保无误,还是肯定道:“来回信的人是这样说的。”
林慈月总算放下心来。
崔氏也说:“既然玉成的人这样说,那玉成应该就没什么事,何况还有平章在,你就别太担心了。”
林慈月点点头。
刚刚的忧容明显好了许多。
崔氏又问:“你公公没事吧?”
林慈月摇摇头,擦着眼泪回道:“公公没事,这次的事没叫公公管,但他毕竟是都察院的人,这次三法司涉案,他这个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也不好出面管。”
崔氏安慰道:“总归人没事,那就是好事。”
林慈月点点头,也松了口气。
要是公公这次也参与其中,那就真的是……
幸好没事。
崔氏斟酌一番后便直接发话道,她先跟林慈月说:“你婆婆身体不好,冷不丁发生这样的事,肯定急坏了,容儿又还小,你还是先回家里去主持大局。”
之后又跟沈知意说:“知意,你就留在我这,平章不在,你一个人在侯府也担心,回头我着人去跟平章那说一声,他要是忙好要出宫就让他直接来这。”
两人对这个安排都没意见。
林慈月也的确放心不了家里,如今既然得了这么个消息,回去告诉婆婆,她也能安心一些。
她已经收拾好心情了:“那我先回去。”
崔氏叫人进来给她重新梳妆一番,不叫旁人看出她的不对劲。
既然陛下瞒着这事,她们就更加不好让旁人看出来了。
这事只要不闹大,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慈月很快就收拾好了。
她出去的时候,沈知意跟着送她出去。
林慈月要走之前跟沈知意压着声音拜托道:“知意,劳你今日在家里陪着我娘了,她看着稳重,但心里肯定也担心不已,你多陪陪她说说话。”
沈知意点点头,没有一点推拒。
她握着林慈月的手说:“我原本就是来陪舅母的,姐姐放心去,这儿有我,我会陪着舅母的,要是平章那有什么消息,我就立刻遣人把消息给你带过去。”
林慈月心中感动,也用力回握了下她的手,才带着婢女快步离开了家里。
沈知意目送她离开,才又进屋去陪崔氏去了。
-
此时,宫里。
陆平章在进宫的路上,就已经从谭濯明亲卫的口中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昨夜,延迪父子被关进诏狱。
因浡泥国的情况暂时还未得知,三法司虽成立,却也无法真的审判这两人,只能询问浡泥国中的情况,先国王因何去世,又让他们就沙里王子的话回复。
但这父子俩摆明了不肯好好合作。
进去之后就闭口不谈,还全程用浡泥话进行交谈,就是仗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知道这两人是故意的,也清楚他们罪责难逃,三法司便打算先晾着他们一阵子,时不时喊人进去打扰一番,等到第二天天明再从鸿胪寺中找一个会浡泥话的官员过来翻译。
昨夜一夜无事。
三法司各个身兼要职,自然不可能只处理这两人的事,三部便决定轮流来“询问”,谭濯明是三法司中最年轻的一位,不想让其余两位大人操劳守夜,索性便主动承担了晚上,直到今天清晨,才跟都察院的一名官员换了班,打算就在附近的值房休息片刻再过去看看情况。
事情就是发生在两人换班之后。
彼时,谭濯明已在值房休息,而都察院的那位杭大人让人去鸿胪寺请了一位会浡泥话的官员,正准备带着人继续去“询问”那父子俩。
这次那对父子俩倒是没再跟昨夜似的那么放肆,只是要求先吃饭。
虽是要犯,但毕竟还没定罪,总不能真的饿死他们。
这位杭御史没办法,只能叫人拿来吃的。
送进诏狱的东西自然要经过层层审查,为防有人投毒,还需要人亲自试过那些菜,才能送到犯人的牢房里。
而昨夜那些菜明明都已经经过检查,但延迪父子吃完之后,竟然还是中毒身亡。
陛下因此震怒,杭御史也被关押了起来。
谭濯明和另一位刑部的官员,虽然暂时也因为办案不力被看押着,但比起那位杭御史总归要好一些,所以谭濯明才能给陆平章传信。
陆平章没立刻去诏狱,而是先去了承和帝所在的交泰殿。
今早知道事情后,承和帝便气急攻心,头疼不已。
陆平章过去的时候,张太医和李太医两名经常为承和帝看病的太医都还在交泰殿中。
冯公公在一旁伺候着,郑皇后还在给承和帝喂药。
陆平章看到这个阵仗就不自觉皱了眉。
冯公公眼眶红红的朝陆平章过来,和他行礼。
张、李两名太医也都跟陆平章拱了拱手。
陆平章点了点头,让冯公公推着他过去。
“平章,你来了。”承和帝躺在床上,虽然脸色不佳,但望着陆平章的眼中还是带着笑意。
陆平章先后与帝后问了好,拧着眉关切道:“陛下没事吧?”
承和帝笑着说:“没事。”
旁人不敢说,郑皇后却没什么不敢的。
她跟承和帝少年夫妻,青梅竹马,感情自不是寻常帝后能比。
“还没事,刚才都差点晕过去。”
郑皇后直接驳道:“平章,你跟他说,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他也不听了。”
冯公公见她们三人说话,便带着张、李两名太医先下去了。
他们走后,承和帝这才小声说道:“你好歹给朕留点面子,这么多人呢。”
话是这么说,却也不是帝王对皇后的责怪,而是丈夫和妻子的求饶。
郑皇后瞪他一眼,也懒得再说他了。
倒是跟陆平章说了一句:“平章,你先等等,我给他喂完药,不然他又不好好吃。”
陆平章自然不会多言,在一旁点头称是。
承和帝笑笑。
一碗药喝完,郑皇后就拿着药碗先出去了,冯公公没吩咐也没进来,守在外边听凭吩咐。
陆平章没立刻说什么,而是看着承和帝脸上的病容蹙眉说道:“您真该注意身体了。”
承和帝叹了口气:“朕又何尝不知?但总有逆臣贼子让朕不快,朕也是没办法。”
陆平章想到诏狱中的事,默然。
“平章,这事你得给朕好好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的手伸得那么长!连朕的诏狱都敢碰了!”承和帝说到这,难免还有些气急攻心。
延迪父子没了就没了,不过就是两个逆臣贼子,结局也就是交到浡泥国让沙里王子解决还是他们解决的事。
但敢在诏狱杀人,这俨然不是一种对皇权的挑衅。
何况今日他敢在诏狱杀人,难保他日不会来这内宫所!那他、皇后、太后、太子岂还有安全之日?
这才是承和帝生气的真正原因。
显然,陆平章也知道,他安慰道:“您放心,微臣不会让人进犯天颜。”他跟承和帝保证。
承和帝听他这么说,果然安心了一些。
“玉成那,朕会颁旨,让他之后还是和你一起查案。”谭濯明是他的人,这次出事的时候又不在那,承和帝自然能保。
至于那位杭御史,不管有事没事,但既然正巧碰上了,总归是要让他在诏狱也待上一些日子了。
陆平章点点头。
事情还得查,陆平章也就没继续在这耽搁下去,很快就由冯公公推着他出去了。
之后陆平章带着沧海和谭濯明的亲卫先去了诏狱那边。
这会三法司的人都在那边。
只是和已经被关押的杭御史不同,谭濯明和那位刑部的侍郎现在是在诏狱外面供当差的休息的值房里。
今早谭濯明也就是在此处休息的。
外面有人把守,是负责看守诏狱这边的禁军。
看到陆平章过来,看守在外的几名禁军纷纷叉手与他问好:“侯爷。”
陆平章点点头。
余光示意谭濯明的亲卫拿出陛下给的手谕。
那几名禁军检查完之后便立刻恭敬归还,而后便替陆平章打开了原本紧闭的房门。
外面的动静早已传至屋中。
待门被打开,不管是谭濯明还是刑部那名官员看到陆平章都纷纷松了口气。
谭濯明还没说话。
那位刑部的官员就率先起身朝陆平章迎了过去。
“侯爷,这次您可一定得帮帮我们啊,还有杭御史,他真是无辜受牵连的啊!”这刑部的官员与那杭御史关系不错。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本来就都是兄弟部门,不少案子都得一起办。
即便平时有点什么摩擦,那也是对内,平时在外面,这三处地方一直表现得都是同仇敌忾的样子,一致对外。
这次三法司出面的除了谭濯明之外,刑部是一位三品侍郎,名叫项永,都察院的则是一名副都御史,唤作杭琛。
如今杭琛已被关押在诏狱之中,等待审问。
项永和陆平章双眼泛泪说道:“原本今早该轮到我接替谭大人的班,但今早刑部突然有事,有属官奉命来找我,需得我过去一趟,因涉及其他案件,不好耽搁,我只能暂时拜托杭大人帮我先顶上,没想到、没想到这就出事了!”
项永和杭琛的关系一向不错。
两人都是同年考的进士,又都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位,关系还依旧要好,实属难得。
项永只觉得今日之事是他害了杭琛,自知道后就一直痛心不已。
陆平章显然也知道他们的关系,看项永哭成这样,便安慰了一句:“项侍郎放心,陛下不会牵连一个好人,要是杭御史没事,定能从诏狱中出来。”
项永一听这话,总算安心了一些。
他在一旁跟陆平章深深拱手作揖,言辞恳切拜托道:“下官如今出不去,这事只能辛苦侯爷了,恳请侯爷一定要还杭御史清白。”
陆平章没多言,点点头,又看向谭濯明。
两人是至交好友,许多事只需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的意思。
知道平章是在问他有没有事,谭濯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他们本来就只是暂时被看押在这边,在陆平章来之前,并未有人审讯过他们,就连禁军统领熊穹刚刚也只是问了他们几句,对待他们也十分客气。
陆平章见他无碍便暂时先收回视线,拿出手谕说道:“陛下有旨,着谭少卿随同本侯查案。”
谭濯明自然不会有意见。
先前关押他们的人就是陛下那边的人,刚刚就已经跟他透露过口风了。
他上前躬身接过,谢主隆恩。
项侍郎就更加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谭少卿虽然年轻,但至今破案无数,而且陛下能放过谭少卿,可见心里还是相信他们三法司的人的。
他也没有因为自己不能出去而心生怨恨,反而还多了几分信心,他握着谭濯明的手说道:“玉成,外面的事就拜托给你们了!”
“杭御史的清白名声定不能葬身在那些逆臣贼子的手里啊!”
谭濯明点点头,同样安慰起项永:“下官与陆侯定尽全力,就是委屈侍郎大人要在这休整几日了。”
项永忙言:“什么话,我在这总归没什么事,倒是你们在外要辛苦了,还有杭大人……”
想到杭御史在诏狱之中,项永不禁又涌起眼泪。
谭濯明知他们感情深厚,又安慰了一句:“放心,此事陛下交托给陆侯,定不会有人敢对杭御史动手。”
项永一听这话,又安心了一些。
他抹抹眼泪,又朝两人拱手一礼:“那就拜托陆侯和谭大人了。”
谭濯明同样拱手回礼。
陆平章在轮椅上欠身还了个礼。
之后两人就先行出去了。
才出去不久,得到消息的禁军统领熊穹就带着今日当值的管队过来了。
看到陆平章出来,他又匆匆提了几步。
“侯爷。”他跟陆平章问好。
谭濯明屈居于他之下,同样给他行礼:“熊统领。”
陆平章颔首问:“说下情况。”
熊穹也不敢耽搁,立刻把调查到的情况和陆平章先说了一通,然后沉声往后喊了声:“熊常,你来说!”
他身后一脸色颓败的男人立刻上前几步,战战兢兢地也叉手跟陆平章问了好。
熊穹跟陆平章说道:“侯爷,这就是今日当值的管队,进出诏狱的人都是他检查的。”
陆平章看了男人一眼,见他与熊穹格外相似的相貌,问了熊穹一句:“你兄弟?”
熊穹一听这话,面泛苦笑。
“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本来想让他讨口饭吃,没想到就闹出这样的事。”熊穹和陆平章也是旧相识了,“侯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这小子没当好值,惹出这样的祸。”
“但我这个弟弟笨是笨了点,却绝对不敢做出什么里应外合的事!何况这还是陛下严加看管的人,进出诏狱的人,他都仔细检查过,当时的确没有什么问题。”
“求侯爷查清真相,我老娘就我们两个儿子,要是我这不成器的弟弟真的出事,怕是我老娘也要跟着一起去了。”
熊穹说完之后又深深向陆平章行了一礼。
熊常也惨白着脸色,颤颤巍巍地给陆平章行礼:“……求侯爷救救卑职。”
陆平章让他们起来,然后直接和熊常说:“你来说下今日的情况。”
熊常自然不敢隐瞒,刚要回禀,陆平章又说:“边走边说,我要去诏狱看下情况。”
一行人自然不敢反对,边往诏狱走,熊常边跟陆平章禀道:“今早谭大人换班离开诏狱,杭大人便来了诏狱之中。”
“因那两名犯人不肯好好合作,杭大人本来还想采取的计划继续熬那两名犯人。”
熬灯是军中的用词。
以前每次抓到一些不肯好好合作的奸细时,都会采取这样的措施,把人熬到没办法,精神衰弱之际,得到想要的答案。
后来三法司偶尔也会沿用这样的法子。
对一些犯了错却无法用刑的人以这样的方式煎熬他们,借此摧毁他们的心智。
这次三法司对延迪父子也是采取这样的方式。
陆平章点头:“继续。”
熊常答应一声,接着回道:“期间卑职给杭大人上了一壶茶。”
“因那两名人犯不肯好好合作,还总是用浡泥话交谈,杭大人便让人去鸿胪寺找了个会浡泥话的官员过来帮忙翻译。”
陆平章事先已有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谁?”
熊常这会倒是有些不敢回答了,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好。
谭濯明直接说道:“陆砚辞。”
和他猜的一样,陆平章没什么变化,只说了句:“他现在人在何处?”
熊常见他反应平淡,自是不敢隐瞒:“因出事的时候,这位译官大人也在,卑职便把人也看押了起来,现在和杭大人分开关押在诏狱之中,等待侯爷的审讯。”
陆平章嗯一声:“继续。”
熊常应下一声是后,接着继续往后说道:“这位译官大人来了之后,那两名人犯就不敢再继续用浡泥话说话了,也肯好好说话了,但一会叫饿要吃的,一会叫渴要喝的。”
“因这两人身份特殊,杭大人便是有气也无法,也不能真饿着他们,便叫卑职去喊人准备吃的。”
“那会也正好是该吃早膳的时间。”
熊常说到这又变得紧张起来,“早膳都是诏狱那边的厨房准备的,不管是犯人还是我们这群看守的人,一日三餐都是那边提供的。”
“不管是食物还是送东西的人都是要经过层层检查,还需要试吃,卑职亲自看着他们试吃过,那些东西都没有问题,所以卑职是真的不明白这两人究竟为什么会毒发身亡。”
熊常刚才听说犯人毒发身亡的时候,就惊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现在还百思不得其解。
陆平章暂时未表。
一行人直接去了诏狱内,之前延迪父子关押的那间牢房。
受命来检查的太医和一锦衣卫还在其中,两人已经对着延迪父子都检查完,也都检查了牢房里的东西。
看到陆平章一行人过来,两人纷纷起身跟陆平章。
正要问好时,陆平章抬手示意不必多礼,他的目光随之落在地上那两具尸身之上。
昨夜还极为嚣张的父子俩此时躺在地上,脸色青黑,显然是一副中毒的迹象。
“检查得如何?”陆平章收回视线问两人。
那名锦衣卫率先回道:“回禀侯爷,这菜、酒、茶,我们检查过了都没问题,但卑职发现一件事。”
“说。”
锦衣卫低头禀道:“这三样东西分开都无毒,若分开食用都不会有事,但要是混合在一起食用的话便是剧毒。”
“什么?!”
熊常率先惊叫出声。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惨白不已,“这、这……怎么会这样。”
熊穹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贼子心细如发,知道诏狱检查重重,便分开投毒!害他们未曾检查出,酿出这样的祸害!
陆平章对此却并不意外,他问熊常:“茶和吃的是分开送的?”
熊常还恍着神,一副像是知道自己完蛋,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是被熊穹气得踹了一脚才连忙回道:“……是,是!”
他回忆之前的事:“茶是先送过来的,菜和酒是后来送的。”
陆平章问:“期间谁碰过这些东西?”
熊常回忆,艰涩道:“厨房那边谁碰过,卑职不清楚,但那边的人都已经先被看押起来了,至于进了诏狱后……除了送东西的那些人,应该就没有了。”
陆平章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重新扭头问那锦衣卫:“中的什么毒?”
锦衣卫报了几个名字。
锦衣卫最擅长这些东西,自然对这些事情都了解得十分得当,此时没等陆平章询问,就已经先面露为难说道:“这几样东西都不难买,若想在城中借着这线索查找,怕是有些困难。”
陆平章清楚。
这几样东西都很常见,要想按照这个线索查简直如大海捞针。
陆平章略沉吟片刻,便跟谭濯明说道:“你带着人先去厨房那边盘查,我先去看看杭御史。”
谭濯明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之后两人分工做事,陆平章和熊家两兄弟去了杭御史那边,谭濯明则带着太医和锦衣卫去了外边的厨房,检查那几样毒是怎么带进来的。
杭御史也被此事弄得受了不小的惊吓。
他是都察院出身,死人虽然见过无数,但像这种直接死在自己面前的还是罕见,何况这两人身份贵重,又涉及两国邦交……
虽说那两人犯了事,但死在大梁境内总归不太好。
杭御史也没想到他都这么小心了,竟然还叫两人死了。
陆平章过去的时候,他都已经在脑中开始脑补遗书要怎么写了。
家里妻儿尚弱,又还有老母,真是怎么想都揪心。
陆平章过来的时候,杭御史正在面对着墙壁默默流泪。
突然听到一道“杭御史”的声音,杭琛连忙抹了下眼泪,不想叫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才转过头来。
这一转头看到坐在轮椅上的陆平章时。
杭琛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他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的时候,杭琛心里倒是立刻涌起了无尽的希望。
“侯爷,您一定要救救下官啊!”杭琛跟陆平章哭诉道。
虽然平时接触的不算多,但陆平章在不少官员心中的口碑都很好。
就像他的封号一样,陆平章代表了公平和信任。
杭琛因为之前跟谭家的关系,和陆平章走得也还算近。
此时看到来查案的不是别人,是陆平章的时候,自然怀揣了几分希望,只盼着这位信义侯能为他洗清冤屈,还他一个清白。
陆平章看了他一眼,然后安慰了一句:“御史不必担心,陛下不会错放一个不忠之人,也不会误惩一个好人。”
杭御史听到这话,更是两眼都泛起了泪花,连连喊道:“圣上英明圣上英明啊!”
陆平章等他喊完才开口:“先前我已经大致了解了下情况,劳烦御史也和我说下当时的情况。”
杭琛如今知道还有希望,自然不会隐瞒。
他把今日从他被人检查完走进诏狱,以及到延迪父子毒发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全都禀报给了陆平章。
说完之后还细细回想了一番,回道:“就是这些。”
陆平章胸中有丘壑,脑中亦有乾坤,他回忆刚才杭御史说的那番话,忽然找出了几处先前其他人不知道的细节:“那壶茶是陆砚辞来之后,他们要的?”
杭御史被问得一怔。
但他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是、是。”
陆平章又问:“期间他们说过话吗?”
杭御史回忆,摇头:“没有,没有,那两个浡泥国的人看到陆大人过来,大概知道再说浡泥话也无济于事,倒是都变得老实了不少。”
“只是不肯好好回话,一会要吃的一会要喝的,茶也要喝牛乳茶,说喝不惯我们大梁人的茶,实在是烦人得很。”
陆平章沉吟,又问:“那些东西送过来的时候,陆砚辞有没有碰过?”
杭御史摇头,很肯定地说道:“没。”
“这都是有专门的人送的,我和陆大人都没碰过。”
他这样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又变了脸色:“不对。”
陆平章目光锐利看向他。
杭御史被他看得心里一慌,但还是在心跳声中把自己突然想起的事跟陆平章说了:“……应该也不算是碰过茶。”
“就是小吏来送东西的时候,那个遐旺.邦宗忽然起了坏心,故意大喊了一声,致使那小吏吓了一跳,突然摔倒,正好陆大人在那小吏旁边便帮忙扶了一把,免了他摔跤。”
想起这个,杭御史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显然对那对父子反感得很。
他回忆那时的情况,怎么想也觉得陆砚辞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做什么,便还是实话实说:“但这个过程十分短暂,下官不认为陆大人当时有下药的时间。”
陆平章对此没做任何评判。
只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杭御史可还有别的要交待的?”
杭琛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下官把今日发生的,记得的事都与侯爷说了。”
其实自他接触延迪父子也没多少时间。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突然,这么荒诞。
杭御史想到这又觉心累。
“那杭御史先休息,若是想到什么,便差人来给我回话。”陆平章和杭御史说。
杭御史知他任务严峻,他的性命如今都系在信义侯的身上,杭琛自然不敢耽误他去做事。
顾不上在里面悲伤,杭琛很快在牢房里跟陆平章说道:“侯爷先去忙,若我记起什么便遣人去给侯爷回报。”
说完,杭琛又十分郑重地给陆平章行了一礼:“下官之事就拜托给侯爷了。”
陆平章点点头,吩咐熊穹遣人来这看着。
熊穹立刻领命,喊了个亲信过来,在这守着。
之后他带着熊常陪着陆平章离开。
“侯爷现在可是要去陆译官那审讯?”熊穹问陆平章。
“不急,先去看看之前来送东西的那几个人。”陆平章淡道。
熊穹自然不敢有丝毫意见,立刻领着陆平章去了另一间牢房。
送茶和送饭的共有两个人。
陆平章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先被人带出来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尿骚味。
显然是有人刚才吓得失禁了。
熊穹本想训斥,但见陆平章都没反应,他自然不敢越俎代庖,只能沉着脸说了句:“你们把今天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跟侯爷回禀一遍,胆敢隐瞒,小心你们的家人!”
那两人一听这话,纷纷吓得磕起头来。
陆平章发话:“你们今日都与谁对接过,期间又碰过谁,一五一十,不许隐瞒。”
二人哪敢隐瞒?
两人一前一后,把发生过的事接触过的人全都禀报了一番。
身后一直有人记着,陆平章叫人先把他们说过的名字拿出去给谭濯明看。
之后陆平章特地问了那个送茶的人。
“你是那个送茶的?”
那送茶的小吏见这位贵人竟然直接点名,更是吓得两股颤颤,声音也不自觉抖了起来,却不敢不回,只能埋着头颤声答道:“……是,是小的。”
“刚才杭御史说你被那遐旺.邦宗吓了一跳,差点摔倒,是那个译官扶的你?”
“对,对。”
“当时牢房门已经打开,小的正准备进去,那那个高高的男人突然起身朝小的扑了过来,还怪叫了一声,小的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正好被那位译官大人扶住。”
陆平章沉声:“那刚才为何不报?”
熊穹更是直接斥道:“说,是不是你们里应外合毒杀了那对父子!”
陆平章看了熊穹一眼,未曾阻止。
那小吏却是吓得连连摇头,一时连不能直视贵人这个规矩都忘了,仓惶地摇着头:“不、不,小的跟他们无冤无仇,岂会这么做?”
“小的之前根本不认识他们啊!”
“小的那会虽然被吓了一跳,但那陆译官只是扶了下小的胳膊,并未碰到那两杯茶,小的觉得没事这才没说。”那小吏边哭边解释,哭得那个动静简直就跟死了亲爹一样。
熊穹见状还要说什么,陆平章抬了抬手。
“先送他们回去吧。”
熊穹不敢反驳,抬手吩咐人把他们重新关了回去,之后才又问陆平章:“侯爷,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陆平章不答反问:“这些人的底细,可都查过了?”
熊穹点头:“一早就派人出去查了,锦衣卫的兄弟帮的忙,有消息就会立刻送过来。”
陆平章点点头。
想到今日涉案的还有一位,他还没看过。
陆平章漠然发话:“走吧,去看看那位陆译官。”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做平妻?不,我要你跪下叫长嫂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