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的问题直白得让陆川有些措手不及。他想怎么样？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包含了太多层意思——是想活命？是想搞垮金橡树？还是有什么更不为人知的目的？
陆川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那杯威士忌，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细密的痕迹。他在争取时间，快速分析着威廉的真实意图和心理状态。
眼前的威廉，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金融帝国掌舵人，更像是一个被内外交困、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他的傲慢被磨去了不少，眼神深处甚至藏着一丝…迷茫？
“威廉总裁，”陆川放下酒杯，语气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我一个被你们列为最高风险、随时可能被‘清理’的人，还能想怎么样？无非是想方设法，在这艘看起来快要撞冰山的巨轮上，多活一会儿罢了。”
他巧妙地把问题抛了回去，并暗指金橡树本身存在问题。
威廉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显然听懂了陆川的隐喻。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叹息。
“冰山…”威廉喃喃自语，随即目光锐利地看向陆川，“你觉得金橡树，或者说‘系统’，正在走向错误的方向？”
“不是我觉不觉得，”陆川摊手，“是事实如此。一个需要靠不断‘清理’异常、掩盖历史来维持‘完美’的系统，一个连菜市场数据和韭菜盒子都处理不了的秩序，本身不就是最大的问题吗？这就像一个人为了保持外表光鲜，不停用粉底盖住脓疮，结果就是粉越涂越厚，里面的溃烂越来越严重。”
陆川用最粗俗的比喻，直指核心。
威廉的脸色变了几变，没有反驳，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低沉地说：“你知道‘永恒计划’的真正目标是什么吗？”
陆川心中一动，知道关键信息可能要来了。他摇摇头，表示愿闻其详。
“不是简单的预测市场，那太低级了。”威廉的目光有些空洞，仿佛在回忆什么，“‘永恒计划’的终极目标，是消除金融活动中的一切不确定性，建立一个绝对稳定、可预测的全球经济体系。没有泡沫，没有危机，没有恐慌，也没有…意外的财富。”
这个目标宏大得近乎恐怖。陆川听得脊背发凉。消除一切不确定性？那意味着消灭市场本身的活力，消灭冒险，消灭创新，最终将整个世界经济变成一台按既定程序运行的冰冷机器。
“这不可能！”陆川脱口而出，“这是违反基本规律的！就像想消除水流的湍急一样，除非把水冻成冰！”
“是啊…不可能…”威廉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但‘系统’认为它可以。它一直在学习，在进化，在试图掌控一切变量。而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又仿佛指向整个金橡树，“不过是它实现这个宏伟蓝图的…工具和试验场。”
陆川敏锐地捕捉到了威廉话语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他似乎对“系统”并非完全认同。
“所以，1997年，2008年…乃至更多未被公开的波动，都是‘系统’为了完善自己而进行的…压力测试？”陆川试探着抛出重磅炸弹。
威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又化为一种“你果然知道了”的复杂神情。他没有直接承认，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你们都知道？”陆川追问。
“高层…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威廉避重就轻，“但‘系统’是金橡树的根基，是它让我们拥有了今天的地位和力量。质疑系统，就是动摇整个帝国的基石。”
“所以哪怕知道它在进行危险的实验，哪怕知道它可能走向歧途，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甚至帮它掩盖？”陆川的语气带上了讽刺。
“没那么简单！”威廉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系统太复杂了，它与全球金融网络深度绑定。一旦系统出现重大问题，引发的将是全球性的灾难！我们不是在维护系统，而是在…维护稳定！”
典型的“太大而不能倒”的逻辑。为了所谓的全局稳定，可以容忍局部的、甚至巨大的错误和牺牲。
“那我的存在呢？”陆川直视威廉，“我这个‘异常’，这个‘脓疮’，对你们的‘稳定’来说，是不是必须被清除的威胁？”
威廉迎着陆川的目光，两人对视着，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威廉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陆川，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异数。你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一次次地挑战规则的边界。薇薇安视你为必须清除的毒瘤，但…系统本身对你的裁决却一直悬而未决。”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也许…你的存在，本身也是系统计算中的一个变量？一个它无法完全理解的‘不确定性’？清除你，是维护现有秩序最直接的方式。但留下你…或许…也许…能暴露出一些我们，甚至系统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深层问题？”
这番话，几乎代表了威廉立场的一种微妙转变。他从最初的厌恶、恐惧，到现在开始产生一种极其矛盾的、近乎于“废物利用”式的考量。他仍然不信任陆川，仍然认为其危险，但在对“系统”绝对正确性的信念产生动摇后，他开始思考，这个无法无天的“搅屎棍”，是否也有可能成为一枚用来试探系统深度的“探针”？
陆川听懂了威廉的潜台词。他心中冷笑，但脸上不动声色。想拿我当枪使，去测试系统的底线？正好，我也需要你们内部的矛盾和缝隙。
“所以，总裁先生的意思是？”陆川把问题抛了回去。
威廉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陆川：“我不会阻止薇薇安的行动，那是她的职责。但在系统做出最终裁决之前，我可以…对你的某些‘研究’活动，保持一定程度上的…‘视而不见’。”
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陆川：“但前提是，你的‘研究’，不能引发不可控的系统性风险。否则，第一个动手清理你的，就会是我。”
这是警告，也是一种默许。威廉在巨大的不确定性面前，选择了一种风险对冲的策略——既维持表面上的秩序，又暗中留出一条缝隙，观察变数。
对陆川来说，这足够了。他需要的就是时间和空间。威廉的犹豫和矛盾，正是他可以利用的机会。
“我明白了。”陆川也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会继续我的‘负能量金融研究’，争取为维护全球金融稳定，做出一些…独特的贡献。”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这场非同寻常的谈话就此结束。
陆川离开总裁办公室，回到他那如同垃圾场般的17层据点。团队成员立刻围了上来。
“老大，没事吧？威廉那老狐狸说什么了？”伯纳德急切地问。
陆川看着眼前这些风格迥异但已然成为伙伴的队友，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我们的‘营业执照’，暂时被默许延期了。”
他走到那本神秘笔记前，手指轻轻拂过封面。
威廉的动摇，印证了他的许多猜测。系统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永恒计划”的目标更是疯狂而危险。他的斗争，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似乎也隐隐牵涉到了更宏大的层面。
而下一步，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系统”的源代码，了解那个“幻影”的真相。威廉的默许，或许能为他接下来的“考古”行动，提供一点微弱的掩护。
只是，薇薇安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第129章 完）
陆川非正经投资小课堂：
今日课题：如何应对监管不确定性？
核心要点：当规则制定者自己都陷入迷茫时，你的机会就来了。与其对抗，不如利用这种迷茫。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有价值的麻烦”，一个能帮对方发现系统漏洞的“压力测试器”。让监管者陷入“清理成本”和“研究价值”的权衡中。记住，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开始松动，要学会在掌权者的叹息里听出裂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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