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战狼狈地趴在剧烈摇晃的冰块上，回头望去，心胆俱裂。
玄影的后腿被重箭贯穿，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周围的河水。它巨大的身躯在冰冷的河水中沉浮，那双赤红的马眼却依旧死死望着吴战，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它没有再试图爬上冰块，仿佛知道自己的重量会压垮这最后的依托。它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巨大的头颅轻轻抵在冰块边缘，温热的鼻息喷在吴战冰冷的手上，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嘶鸣，仿佛在告别。
然后，在吴战绝望的注视下，玄影那承载了太多传奇与忠诚的巨大身躯，缓缓地、无声地沉入了冰河深处那片永恒的黑暗。只有一圈圈扩散的血色涟漪，在破碎的浮冰间荡漾开来，如同它留在这世间的最后印记。
“玄影——！！！”
吴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浮冰上，鲜血迸流，这痛失伙伴的悲吼，竟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这悲吼，如同点燃了所有唐军将士心中最狂暴的怒火，他们亲眼目睹了神驹以命救主的壮烈，目睹了吴战再次痛失伙伴的悲怆！
“为玄影！杀——！”张公谨老泪纵横，须发戟张，高举战刀发出泣血的怒吼！
“杀！杀！杀！”震天的咆哮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
所有唐军士兵的眼睛都红了！他们不再躲避火墙箭雨，不再顾忌伤亡，如同彻底疯狂的猛虎，以最凶悍、最无畏的姿态，扑向了混乱的突厥大军，玄影的牺牲，点燃了焚尽八荒的复仇之火。
战局瞬间逆转！燃烧的牲畜群被唐军以血肉之躯硬生生踏灭，箭雨被疯狂的冲锋所淹没，突厥人刚刚燃起的反扑气焰，在这股同仇敌忾、不死不休的狂暴冲击下，如同冰雪般消融。防线被彻底冲垮，士兵惊恐地丢下武器，亡命奔逃。
然而吴战突然看见另一侧暗影小队的孙久山那肥胖的身影，突然间扯掉自己左右的袖口，然后直接吞下三粒药丸。
下一刻双膝弯曲，双脚用力，一股强横的爆发力出现，人已经出现在空中，他根本没有看哪里有落脚点，而是右手快速拆解左臂上的臂弩，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完全是一道残影。
“他要干什么？”
李世民身边的宋涛却动了，快速的从自己身后的背囊之中取出绳索，一端牢牢的系在自己的腰间，同样的还有两名幽影队员同样拿出绳索，似乎猜到宋涛要干什么，快速将他递过来的绳头和自己的系在一起，另一个人则再将绳尾和自己手里的绳子相连。
宋涛二话不说，掏出两粒丹药塞在嘴里，后撤几步猛的跑动起来，最后一步自己的屁股几乎贴在地面，整个人如同炮弹一样射出，为了加快速度，整个人在空中疯狂的旋转着。
再说吴战从背囊之中取出一道绳索，勉强系到弩箭的尾端，同时下压左手手腕，弩箭带着绳索直奔岸上的孙久山，自己的身形开始下落，他却又拿出一道绳索连了起来，在接近一块浮冰的时候，左手手腕不断下压，几道弩箭飞出，打在带绳子的弩箭之上。
那支弩箭刚刚下落就被后面的弩箭射中，高度再次增加，吴战看见宋涛的残影了，将右手绳子的尾端甩向空中。
双腿落入水中的同时，右手的弩箭连射绳头，最大限度的接近宋涛。
几乎是同一时间，孙久山伸出双手抓向射向自己的弩箭，弩箭贴着汗毛而过，他顺势接住绳索。
空中的宋涛也恰好接住吴战抛来的绳头，落在一块冰面之上，来不及多想将两条绳子接在一起，而他自己再次跃起，脚下的冰完全碎裂，再两边将绳索拉紧的那一刻，一翻身就立在绳索之上，飞奔孙久山而去。
双脚落地，回头再看吴战之时，他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心底一震，再加上刚刚透支体力，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孙久山忙于这边的时候，后背被砍了一刀，不过他没有转身，而是双手拉紧绳索不断后退，好在攻击他的人被另外两个幽影成员砍杀。
一口鲜血吐出，不过脸上却笑了，因为已经有其他人帮忙拉住了绳索。
前前后后几乎就是几个呼吸间完成的，不过很快所有的表情都僵在原地，因为吴战彻底消失不见了。
李世民那边也不敢耽搁，一个接一个的顺着绳索踏上坚实的河岸时，等最后一人直接跳下去的时候，他的身体有些重，直接晕死在冰面之上，好在绳头系在自己的腰上，被费力的拉了过去，而这时战场已接近了尾声。
鹰愁涧内外，尸横遍野，突厥的溃兵如同被驱散的羊群，消失在北方的风雪之中。一面残破的金狼大纛被唐军士兵狠狠踩在脚下。
李世民脸色苍白如雪，肩头微微颤抖，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冰河边缘。
破碎的浮冰间，唯余一片刺目的猩红在墨黑的河水中缓缓扩散、淡化，那是玄影所留。
寒风卷过空旷的战场，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天地同悲。
他望着那片吞噬了一人一马的幽深冰河，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到近乎虚无的叹息，消散在凛冽的北风里。
朔风卷起残雪，掠过李世民孤寂的背影，掠过这片刚刚吞噬了又一位传奇伙伴的冰冷战场，发出悠长而苍凉的呜咽。冰河呜咽，浮冰碰撞，仿佛在回应着那声无人听见的叹息。战场上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士兵们收敛袍泽的遗体，也默默望向主帅伫立的方向，胜利的喜悦被一种沉甸甸的悲怆所取代。
李世民缓缓转身，湿透的玄甲在惨淡的阳光下凝结着冰霜，每一步都沉重异常。他走过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突厥营盘，走过燃烧未尽、冒着青烟的牲畜残骸，走过横陈交错、被冰雪迅速覆盖的敌我尸身。张公谨默默跟在身后，无人敢言。
行至鹰愁涧那被冰雪巨闸堵塞的入口处，堆积如山的冰雪混合着岩石和破碎的兵器、甲胄，形成一道触目惊心的死亡壁垒。
壁垒之下，埋葬着数千突厥前锋精锐，也凝固了断魂崖顶那场生死搏杀的全部代价。
李世民停下脚步 ：“厚葬所有战死将士，”
李世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不分敌我。寻…寻玄影和吴战的遗骸。”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殿下…”张公瑾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冰河湍急幽深，玄影沉没之处暗流汹涌，寻回遗骸几无可能。
李世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硝烟味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中翻腾的悲恸已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坚毅所取代。那坚毅，如同被玄影之血淬炼过的寒铁。
“传令三军，就地休整，清点缴获，救治伤员。”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节奏，目光投向北方风雪弥漫的苍茫大地，那里是突厥溃兵逃窜的方向，也是颉利可汗败退的老巢。
“此役，非为终点。”
“待休养士马，砺我戈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穿透云层的鹰唳，带着一种斩断过往、指向未来的决绝锋芒：“犁庭扫穴，雪耻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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