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点燃了无数篝火，连绵数里，火光映天。兵卒们举着远远超出实际数量的旗帜，在火光通明处来回奔跑呼喝，鼓噪之声震天动地。
简陋赶制的冲车、云梯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粗大的树干被数百人合力拖拽着，在泥地上犁出深沟，发出沉闷的轰响，模拟着大型攻城器械的推进。
李校尉更是亲自擂响巨大的战鼓，鼓点密集如雨，如同敲击在汜水守军的心坎上。
镇内守将惊疑不定，登上城楼眺望，只见营火如星海，尘头大起，杀声盈野，俨然是主力尽出的强攻态势！他脸色煞白，厉声嘶吼：“紧闭四门！弓弩手上城！滚木礌石准备！没有本将命令，擅出城者斩！快！快向虎牢关求援！”
他哪里敢分兵他顾，只能将全部兵力龟缩于城防之内，一封封加急求援的羽檄，雪片般飞向虎牢关方向。
而在至关重要的鹰愁涧，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白热化！赵都尉率领的千余将士（其中近半是轻伤不下火线的硬汉），如同磐石般死死扼守在狭窄的涧口。
这里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百仞绝壁，中间仅有一条数丈宽的通道。当官渡仓方向那映红半边天的火光升腾而起时，距离最近的黑石岭敌骑最先嗅到了致命的威胁！隆隆的铁蹄声如同闷雷般由远及近，大地开始颤抖！
紧接着，断龙坡方向的敌军步兵也如潮水般涌来！
“死战不退！为将军焚粮赢得时间！”赵都尉须发戟张，声嘶力竭的吼声压过了敌军的冲锋号角！箭矢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飞蝗般从两侧崖壁和涧口临时垒起的矮墙后泼洒而下！
冲在最前的敌骑连人带马被射成刺猬，惨嘶着滚倒，成为后续冲锋者难以逾越的障碍。狭窄的地形极大抵消了敌骑的冲击力，也使得敌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展开。
赵都尉的士兵们用长矛、用战刀、用盾牌、甚至用牙齿和拳头，死死顶住了一波又一波疯狂的冲击！
尸体在涧口堆积如山，鲜血汇成了小溪，汩汩流淌。当箭矢耗尽，士兵们就抱起沉重的石块，怒吼着从崖顶向下猛砸！每一次巨石滚落，都伴随着下方敌军一片骨断筋折的惨嚎。
涧口，成了名副其实的绞肉机！赵都尉身中数箭，血流如注，却依旧如同一尊浴血的战神，挺立在最前沿的矮墙后，用嘶哑的喉咙一遍遍鼓舞着士气：“顶住！给老子顶住！将军那边快成了！”
这悲壮的阻击，为小将军的奇兵赢得了至关重要的时间。
那些散布在广阔地域的游骑兵十人队，则如同附骨之疽，将“釜底抽薪”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如同鬼魅般出没在乡间小径、河滩渡口、林间空地。
一支小队在月黑风高的深夜，突袭了汜水镇西北方一个临时征粮点，将刚刚搜刮来的数百石粮食连同简陋的营寨付之一炬。
另一支小队埋伏在断龙坡通往黑石岭的必经小道上，用绊马索和强弩伏击了一支运送箭矢的辎重队，人货俱毁。
还有小队专门袭击落单的传令兵，将虎牢关发出的、试图协调周边各军增援官渡或夹击“汜水主力”的命令，一一截杀在半路！
他们行动飘忽，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敌军将领焦头烂额，派出的围剿部队往往疲于奔命，却连游骑兵的影子都抓不到。整个虎牢关外围的后勤补给和通讯联络，被这无数把“小刀”切割得支离破碎，彻底陷入了瘫痪与混乱的泥潭。
当官渡仓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火终于渐渐熄灭，只余下断壁残垣和冲天的焦烟时，小将军率领的奇兵已如同退潮般，沿着那条废弃的隐秘通道，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他们带走了少量轻便缴获，更多的，是将绝望和恐慌深深植入了敌寇的心脏。
数日后，一处关内。曾经不可一世的王世充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如同被抽走了脊梁。他面前案几上，堆积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告急文书，每一封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烤着他的神经。
“报——！将军！汜水镇被围，危在旦夕，请求火速增援！”
“报——！断龙坡急报！我军试图增援官渡，于鹰愁涧遭敌死士顽强阻击，伤亡惨重，寸步难进！赵猛将军……战死！”
“报——！黑石岭骑兵斥候回报，官渡仓……官渡仓已尽成白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百万石粮秣……灰飞烟灭！”
“报——！西面三支运粮队遭袭，粮车尽毁，押运官殉职！”
“报——！通往断龙坡的传令小队失去联系，恐已遭遇不测！”
“报——！军中存粮……仅够七日之用！”
“够了！”王世充猛地将案几掀翻，文书如雪片般纷飞，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绝望嘶吼，身体摇摇欲坠。
官渡仓的毁灭，如同被抽走了赖以生存的血液；外围据点被分割、袭扰、封锁，如同被斩断了手足；粮道断绝，如同勒紧了脖颈的绞索。这庞大的战争机器，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陷入可怕的停滞与衰竭。恐慌如同瘟疫，在士兵中疯狂蔓延。
营中已经开始严格控制口粮，昔日喧闹的军营，如今死寂一片，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因饥饿而变得凶狠、猜疑的目光。
士兵们望着关外，眼中不再是战意，而是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和深不见底的恐惧。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雄关，其根基——那维系庞大守军生命的粮秣命脉，已被一支奇兵以决绝的方式彻底斩断！
关外，我军秘密集结的营地。
疲惫，刻在每一个战士的脸上、身上，但他们的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并亲手创造了奇迹的火焰。营地里弥漫着草药的气息，但士气却如春水般涌动。
吴战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那把豁了口的环首刀，手臂上的绷带已换过，渗出的血迹变成了暗褐色。身上除了弩箭长钉以及工兵铲全部消耗一空。
小将军走到他身边，将一块还带着体温的、烤得焦香的麦饼塞进他手里。
“李哥，官渡烧了，可那关口还在。”吴战咬了一口麦饼，含糊不清地说，眼睛却望关口那巍峨而沉默的阴影。
“它还在，”小将军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如同淬火后的精钢，目光投向远方那座因饥饿而微微颤抖的巨兽，“但它已经不再是噬人的猛虎了。”
他抬起手，指向虎牢关，“当饥饿的利齿开始啃噬他们的意志，当恐慌的藤蔓缠住他们的手脚，当绝望的阴影笼罩他们的城头……那便是我们破关的号角吹响之时！传令全军：休整待命，厉兵秣马，盯紧那关上的炊烟！炊烟一日弱过一日，便是我军利剑出鞘、斩断囚笼之日！”
关口依旧巍然矗立于大地之上，然而它赖以生存的根须已被悄然斩断。
这场围绕粮道的生死博弈，已悄然扭转了强弱的天平。吴战最朴素的生存智慧——“断粮道”的呼喊，最终在统帅的精密布局与无数将士的浴血搏杀下，化作焚尽敌寇命脉的冲天烈焰与勒紧其咽喉的致命绞索。
当饥饿成为关内守军挥之不去的梦魇，当恐慌彻底瓦解其斗志之时，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雄关巨隘，其崩塌的丧钟，已然在烈火与焦烟中，被无声地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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