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份感动埋藏心底。
“师父！”
他站起身，穿戴整齐的披挂发出铿锵之音，他朝着老君郑重一礼，
“您就看好了，徒儿此去，定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污秽之地狮驼岭，彻底从三界地图上抹去，绝不负您老人家厚望。”
“为师相信你。”老君看着眼前英姿勃发、目光坚定的孙悟空，含笑点头。
孙悟空不再多言，转身将殿内剩余的几个分身一一收回。
刹那间，那些分身在这些日子里于兜率宫所学的一切——丹道之理、炼器之法、大道感悟、乃至伺候老君的心得——尽数融入他的本尊意识。
他们本一体，不存在桎梏，只是心念转动间，便已将这一切知识融会贯通，化为己用。
随即，只见他又从脑后拔下几根毫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仙气。
“噗！”“噗！”“噗！”
轻声响处，只见看守八卦炉的岗位旁，多了一个认真扇火观察的孙悟空；
沏茶的茶几旁，多了一个专注冲泡的孙悟空；
甚至连一旁堆放道经的书架前，也多了一个手捧道藏、潜心阅读的孙悟空。
一切，又恢复了他来之前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
孙悟空做完这一切，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过头，看着老君，问出了一个他思索已久的问题：
“师父，你刚才说三界能与我硬碰硬的只有修成了丈六金身的如来。”
“师父，那西天如来的‘丈六金身’，与徒儿的‘金刚不坏之躯’，究竟孰强孰弱？”
老君闻言，微微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若单论其坚硬程度，抵御外力攻击的极限，如来的丈六金身，经过他无数元会的淬炼与佛法加持，应当与你这得天地造化、八卦炉煅烧而成的金刚不坏之躯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
“哦？”孙悟空眼神微动。
“但是，”老君话锋一转，“总归来说，他的丈六金身，还是有些不如你的金刚不坏。”
“这是为何？”孙悟空追问。
“他的‘丈六金身’并非纯粹的神通，更近似于一种将金身淬炼到极致的大神通术。”
老君解释道，“他施展之时，往往需要持续不断地灌注浩精纯法力予以维持。”
“即便如来法力深如渊海，但总归是存在‘消耗’这个概念。”
“久战之下，或有法力不继之虞，至少心神需分出一部分维系金身。”
“而你的‘金刚不坏’，却是天生地养，是你身体自然而然的一部分，无需任何法力刻意催动，无时无刻不存在。”
“光凭‘无消耗’、‘恒常存在’这一点，他的丈六金身便已然落了下乘，不如你的金刚不坏来得根基本源。”
老君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为师当年也并未真正与如来切磋印证过，只是在他初步炼成此金身时见过一面。”
“上述话只是为师的推测，毕竟推测这种东西难免有误差，那金身虽说难以进步，但如来的才情也是不可小觑。”
他看着孙悟空听得入神，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生怕这好斗的猴头立刻就要去找如来试试手，连忙摆手打断他的思绪：
“嘿，为师这也只是基于常理的推测估计罢了。”
“真正的孰强孰弱，终究还是要碰过才知道，空想无益。”
“你该动身了，莫要耽误了正事。”
“是，师父，那徒儿这就走了。”
孙悟空收敛心神，知道此刻首要任务是狮驼岭，他整理了一下衣甲，面向太上老君，郑重地行了跪拜大礼。
“嗯。”
老君坦然受了他的大礼，随后，他望着即将出征的爱徒，缓缓道：
“悟空，此一去，你一定要……横扫千军。”
“为师，在这天上看着你呢。”
孙悟空没有回头，只是将右手高高举起，对着身后的老君，用力竖起了大拇指。
“师父放心！”
他充满自信与豪情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徒儿这一仗，一定会打得漂漂亮亮，轰轰烈烈，您老人家，就瞧好吧！”
说完，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裹挟着那猎猎作响的赤红披风，径直冲出了兜率宫，朝着下界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老君站在原地，望着孙悟空消失的方向，望着那在云层中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金红轨迹，脸上露出了欣慰而又充满期待的笑容，轻声自语道：
“齐天大圣……我很期待呢。”
…………
离开了兜率宫，孙悟空心无旁骛，径直往下界而去。
他此刻归心似箭，目标明确。
只见一道横贯天际的金色长虹，撕裂云层，无视空间的距离，须臾之间，便已跨越万水千山，来到了那妖气冲天的狮驼岭上空。
凌空而立，俯瞰下方。
只见那狮驼岭依旧是黑云压顶，妖风呼啸，隐约可见其中白骨露于野，冤魂哭嚎的惨状。
望着这片亟待清扫的污秽之地，孙悟空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虚空，望向了遥远的西牛贺洲深处，那座他真正意义上的启蒙之地——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那里有他的师父，自他出生以来的第一位师父。
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怀念与感激，嘴唇微动，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师父……”
他称呼的，自然是那传他大道、授他神通，却又因他惹祸而将他逐出师门，叮嘱他不得泄露师承的菩提祖师。
“师父，您老人家当初担心徒儿惹是生非，连累了您老人家，您老人家果然没看错徒儿，这些年徒儿确实惹了不少麻烦。”
“也正因为如此，徒儿这些年来，从不敢对任何人提及自己的师承来历。每每被人问起这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从何学来，徒儿只能支支吾吾，左顾而言他，不能如实回答。”
“明明有授业恩师，明明有师门传承，却偏偏不能说，不敢认……师父，您不知道，徒儿这心里，有时候真是难受得紧，憋屈得慌。”
孙悟空抬起手，轻轻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笑道：
“如今徒儿醒悟了，明白了万物奥妙。”
“不再狂妄，不再惹是生非……”
他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无尽时空，似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洞府：
“不知道……师父您老人家看见了么？看见徒儿如今的模样了么？”
“不知道您老人家还认不认徒儿？”
声音幽幽，带着无尽的思念与一丝忐忑的期盼，消散在狮驼岭上空的凛冽风中。
…………
与此同时，遥远未知地带。
一处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千株老柏带雨，万节修篁含烟的仙境福地之中，山涧流泉漱玉，崖前芝兰生香。
一座古朴的洞府静卧其间，门楣之上，“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几个大字道韵天成。
洞府深处，一位鹤发童颜，身着朴素道袍，气息缥缈若虚无的老者，正静坐于蒲团之上。
他仿佛亘古便存在于此，与这方天地大道浑然一体。
忽然，他紧闭的双眸微微颤动，随即缓缓睁开。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极为真实、蕴含着无限感慨与欣慰的笑意。
他目光仿佛穿透了洞府石壁，穿透了万水千山，清晰地看到了那狮驼岭上空，那个顶天立地、披风猎猎的身影，听到了那一声充满思念与忐忑的询问。
良久，洞府之中，才响起一声若有若无、带着笑意的轻叹：
“这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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