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槟的程序性狙击像一盆冷水，让何赛团队初期的兴奋迅速冷却。法庭接受了罗槟的动议，决定就证据来源和有效性举行一次庭前听证。这意味着，如果不能给出强有力的回应，不仅资产保全申请会泡汤，整个法律援助行动都可能被视为鲁莽甚至别有用心，权璟内部反对的声音也会随之高涨。
压力之下，戴曦显得有些焦躁，她反复检查着那些关于海外公司和资金流向的材料，试图找到更直接的证据，却屡屡碰壁。何赛则更多地与律所内部的其他资深律师沟通，寻求程序上的突破，但进展缓慢。
林清辞保持着异样的平静。她知道，现在到了打出那张关键牌的时候。但她没有直接将U盘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样太过突兀，也容易引人怀疑其来源。她需要一个更自然的契机，让这些证据“顺理成章”地浮出水面。
她找到了戴曦。
“戴曦，罗律师质疑我们证据链的完整性，尤其是无法直接将资金问题与长期污染、以及本次事故建立强关联。”林清辞的语气带着思索，“我们之前一直试图从‘他们做了什么坏事’入手，但这条路被程序卡住了。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从‘他们没做什么’来证明他们的过失。”
“没做什么？”戴曦疑惑地抬头。
“对。”林清辞打开电脑，调出科东集团近几年的公开年报和社会责任报告，指着上面华丽的辞藻和模糊的数据，“他们每年都宣称在环保和安全上投入巨资，但实际效果呢？我们能否证明，他们的投入相对于其风险规模和利润水平，是严重不足的，甚至是欺骗性的？这种系统性的投入不足，就是导致事故发生的温床。”
她引导着戴曦：“比如，我们可以对比同行业其他公司的环保投入占比；比如，我们可以查找他们是否因为成本原因，多次否决了必要的设备更新和安全预案升级；再比如……我们是否可以找到更直接的、显示环境指标长期异常的数据，来反驳他们‘偶发事故’的说法？”
“数据……”戴曦喃喃道，眼睛猛地一亮，“对！数据！清辞，你记得我们之前收集的那些零散的非专业监测数据吗？虽然不够权威，但如果能形成一个时间序列，显示出污染指标在事故前就长期处于高位，那就能有力地支持我们的观点！”
“是个思路。”林清辞肯定道，随即又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过，那些数据太散了，而且来源……恐怕很难被法庭采信。如果能找到更……嗯，更官方一点，或者至少是更连续、更系统的数据来源就好了。”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努力回忆，“我记得，好像有些社区或者民间环保组织，会做一些长期的定点监测……”
这句话，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戴曦记忆的闸门。她猛地抓住林清辞的手：“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去那个村子，有个老支书好像提过，他们以前自己凑钱买过简单的监测设备，还记录过一些数据！我当时没太在意……我这就联系他！”
林清辞看着戴曦急切地翻找联系方式，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引导完成了。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戴曦联系上了那位老支书，对方听说律师需要这些数据帮助村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表示他那里还保存着更完整的记录，包括一些年轻人用手机定期拍摄的工厂排污口照片，时间跨度长达两年多。他愿意亲自送来，或者戴曦去取。
出于谨慎和效率，戴曦决定再去一趟村子。
当她风尘仆仆地从村里回来，将那个熟悉的、被塑料袋包裹的U盘（老支书复制了一份给她），以及几本手写的记录本放在何赛和林清辞面前时，她的脸上混合着疲惫与兴奋。
“何律师，清辞，你们看！这是村民们自己记录的空气颗粒物和河道水质的简易监测数据，虽然设备简单，但数据是连续的！还有这些照片，几乎每周都有，能清晰看到工厂在不同时间段的排放情况，明显不是正常的白色水汽！”戴曦激动地展示着。
何赛戴上眼镜，仔细翻阅着那些字迹不一却异常认真的记录本，又查看了U盘里整理得相对规整的电子数据表和照片序列。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也越来越亮。
“这些数据……虽然达不到国标监测的精度，但其连续性和趋势性非常有价值！尤其是结合时间点看，在科东声称进行设备升级和维护期间，这些污染指标并没有明显改善，甚至有时还会恶化！这足以对科东所谓的‘重视环保’的说法构成严重质疑！”何赛的声音带着发现关键证据的振奋，“而且，这些数据与之前收集到的村民健康异常情况，在时间上和地域上存在高度的相关性！”
他立刻召集团队，开始将这些新的证据与之前发现的财务疑点、管理漏洞进行整合。林清辞自然参与其中，她利用自己的分析能力，帮助团队构建逻辑模型，将“资金投入不足\/造假”、“长期污染客观存在”、“管理疏忽”与“本次重大泄漏事故”串联起来，形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指向科东集团重大过失甚至间接故意的证据链。
这一次，他们准备的回应动议，不再是基于单薄的推测，而是建立在大量原始数据、影像资料和交叉验证基础上的坚实论证。虽然部分证据的来源依然存在程序上的瑕疵，但其整体的证明力和颠覆性，已不可同日而语。
听证会当天。
罗槟依旧沉稳自信，他阐述了程序的重要性，指出了对方证据（主要指之前海外公司部分）的薄弱。然而，当何赛团队将整理成册的、厚厚一摞来自村民的长期监测数据、照片序列以及对应的分析报告呈交法庭时，整个法庭的气氛明显变了。
法官仔细地翻阅着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记录本和虽然粗糙却真实无比的照片。数据或许不够精密，但那份坚持记录的执着，以及图像中清晰可见的污染痕迹，具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何赛的陈述铿锵有力：“法官大人，我们承认，部分证据的来源或许不符合最严格的技术规范。但当一个社区的民众，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用他们力所能及的方式，持续记录下他们生活环境恶化的轨迹，而这一切，又与涉事企业宣称的环保投入和管理水平形成尖锐对比时，我们认为，法庭应当看到这背后所反映的‘高度盖然性’事实！这并非恶意揣测，这是来自底层最真实、最沉重的呐喊！”
罗槟试图反驳，强调数据的非权威性和可能存在的误差，但在那铁一般的时间序列和视觉证据面前，他的程序性辩护显得有些苍白和……不合时宜。
最终，法官当庭裁定：驳回罗槟要求驳回保全申请和审查证据的动议，认为何赛团队提交的新证据“具有相当的可信度和关联性”，准予其对科东集团部分资产进行保全的申请，并同意将相关证据纳入后续审理范围。
消息传回权璟，无异于一场无声的惊雷。
罗槟团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虽然不是终局，但他在程序上近乎不败的金身，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更重要的是，这次失败并非源于技术失误，而是源于他固守的程序正义，在某种更原始、更庞大的“事实”面前，显露出了其局限性。
罗槟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很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绝对自信的气场，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而戴曦，在短暂的胜利喜悦后，看着那些来自村民的证据，心情却更加复杂。她赢了，用她认为“正确”的方式。但她也更清晰地看到了法律的无力与有力并存的那一面，看到了程序之下涌动的暗流与真实苦难之间的巨大张力。她一直信仰的某些东西，在现实的碰撞中，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沉重。
林清辞默默地收拾着文件，感受着体内系统传来的微弱波动。
【对“程序正义的守护神”（罗槟）光环打击成功，剥离度+15%。】
【对“纯粹正义的理想之火”（戴曦）光环进行淬炼，稳定性-10%，能量纯度发生变化。】
【“窃运阁”干扰度提升，请注意应对。】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科东案的真正较量还在后面，而“窃运阁”绝不会甘心失败。下一轮的风暴，只会更加猛烈。
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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