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一声尖啸，裹挟着不加掩饰的权力傲慢，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现场每一个人的脸上。
通过高保真指向性麦克风，这句话被完美地捕捉。
再经由扩音系统，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路口，甚至压过了远处隐约的车流声。
现场那片因车祸而起的骚动，瞬间凝固了。
黑压压的人群，死寂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如同女王巡视般，气场全开的奔驰女车主身上。
路口中央那块巨大的LEd显示屏，原本正忠实地滚动着各种道德积分评定，此刻仿佛也拥有了智能。
指挥车里的导播李工，毫不犹豫地将主镜头死死锁在女人那张因愤怒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上。
8K超高清画质下，她嘴角撇出的每一丝轻蔑，眼角流露的每一分不耐，都纤毫毕现。
这一切，被放大成一幅巨大的、充满冲击力的现代浮世绘，呈现在全城市民眼前。
大众车主是个刚工作没几年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斥骂吼得大脑一片空白，脸涨得通红，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他扶着被撞坏的车门，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带着颤音的解释。
“女士，是绿灯……系统……系统让我通行的，我没有违章……”
他的声音很小，充满了底气不足的委屈，像一只在猛兽面前瑟缩的兔子。
听到“绿灯”和“系统”，女人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她夸张地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尖利，充满了鄙夷。
“绿灯？”
她摘下那副巨大的墨镜，露出一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眼神里满是看穿一切的优越感。
“在北莞，我的路，就是绿灯！”
她向前一步，高跟鞋踩在柏油马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声。
每一步，都像在敲击着年轻人脆弱的神经。
“你这种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也配跟我讲规矩？”
这句话，比刚才那句“你算个什么东西”更具杀伤力。
它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发泄，而是一种冷酷的、阶级性的碾压。
直播的弹幕，在沉寂了一秒后，以一种井喷的姿态彻底爆炸。
【我操！！！2024年了！我竟然在市政府的官方直播里听到了“底层人”这个词！】
【录屏了录屏了！这女的谁啊？这么大口气？她的路就是绿灯？】
【大众车主太可怜了吧，遵守一个傻逼规定，还得被特权阶级当面羞辱？】
【查！给我狠狠地查！车牌号北A·G8888，我倒要看看她老公是哪路神仙！】
现场，人群的死寂被打破。
无数高举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像黑夜里突然燃起的无数星火。
快门声、录像的提示音此起彼伏，一道道刺眼的闪光灯毫无征兆地亮起，将女人的脸照得惨白。
她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
在她的世界里，亮出身份和气场后，对方应该立刻道歉、赔钱，然后灰溜溜地滚开。
但现在，她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
女人的理智瞬间被闪光灯烧断了。
她从随身的爱马仕手包里，猛地掏出一个红色封皮的证件，像是掏出一把手枪，直接甩在了大众车主的脸上。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红色的本子砸在年轻人的脸上，又掉落在地。
年轻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脸错愕。
女人指着地上的证件，声音已经歇斯底里：“你知道我先生是谁吗？我让他一句话，就能让你这种人在北莞混不下去！工作丢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一幕，这句堪称经典的威胁，通过直播镜头，瞬间传遍了全网。
办公室里，孙连城目瞪口呆。
他手里的瓜子壳掉在了地上，茶杯里的水洒在了裤子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呆呆地看着平板电脑里那个状若疯癫的女人，大脑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剧本不对啊！
这剧本错得离谱！
按照他的设计，此刻，应该是全城市民痛骂他孙连城昏庸无能，痛骂“道德红绿灯”是新时代的电子枷锁。
舆论的矛头，应该像暴雨一样，把他射成一只刺猬。
可现在……
所有的火力，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焦点，全被这位从天而降的“董夫人”给吸走了！
她以一种超越现实的、戏剧化的表演，成功地将一场针对“荒诞公权力”的声讨，扭转成了一场“人民群众大战特权阶级”的现场直播。
自己呢？
自己这个总设计师，这个万恶之源，竟然……竟然快成背景板了？
孙连城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事情，好像又一次，朝着他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一骑绝尘地狂奔而去了。
现场。
被无数镜头和闪光灯包围的董夫人彻底崩溃了。
她尖叫着，开始无差别地辱骂周围的围观群众。
“拍什么拍！一群穷鬼！没见过世面吗？”
“再拍我告你们侵犯肖像权！把你们一个个全抓起来！”
她甚至冲向离她最近的一位扛着“长枪”的电视台记者，伸手要去抢夺摄像机。
“不准拍！你哪个单位的？把机器给我！”
记者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现场的安保人员见状，赶紧上前将她拦住。
整个十字路口，彻底变成了一锅沸粥。
临时指挥车里，技术中心主任李工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慌乱。
他那张写满了对“孙书记”崇拜的脸上，此刻浮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冷峻的表情。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撒泼的女人，又看了看旁边分屏里那个被吓坏的大众车主，以及LEd大屏上实时更新的刺眼数据：
【肇事车辆，奔驰S级，车牌北A·G8888。系统判定：逆行，危险驾驶，态度恶劣。道德积分-50。】
【受害车辆，大众朗逸，车牌北A·L3721。系统判定：遵守规则，无辜受害。道德积分+5。】
李工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原来如此。
他“懂”了。
凡夫俗子只看到了骚乱和意外。
而他，作为导师最忠诚的信徒，却窥见了这背后的天机！
这场测试，根本不是为了测试系统本身！
导师此举，乃“设坛作法，引妖出洞”！
“道德红绿灯”就像一面照妖镜，它制造的看似不公的混乱，就是为了逼出那些平日里潜藏在城市肌体里、自以为可以无视一切规则的“妖魔鬼怪”！
这个嚣张的女人，就是第一个被照出来的“妖”！
导师是在用一场盛大的、全城围观的“公审”，来完成对这个城市的一次“刮骨疗毒”！
想通了这一层，李工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再次望向屏幕里的孙连城头像（他偷偷设置的桌面），眼神已经从崇拜，升华为了狂热。
他不再犹豫，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操作，悄悄地将刚才那段从奔驰车逆行开始，到董夫人叫嚣“你知道我先生是谁吗”结束，长达一分三十秒的视频，单独剪辑了出来。
他将这段视频命名为——“镜鉴”。
然后，他打开一个加密的邮箱，将这个视频，连同奔驰车的车牌号、车主信息（系统后台已自动关联）、以及那张“省直机关特别通行证”的高清截图，打包发送了出去。
收件人一栏，赫然是几个他通过私人关系网，搜集到的省纪委、市纪委核心部门的公开举报邮箱。
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他看着屏幕里那场仍在持续的闹剧，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满足的微笑。
导师，您布下的局，我好像……又帮您往前推了一步。
您只管在幕后运筹帷幄，剩下的“脏活”，交给我们这些信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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