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气氛，从几辆悄然滑入电视台大院的黑色轿车开始弥漫。
车门开启，走下几位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领口别着不易察觉的徽章。
他们径直走向制作中心大楼，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承安快步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与迎面而来的后勤部主任陈桂香擦肩而过。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陈桂香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在他手心一划，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已悄然传递过去。
陆承安脚步未停，指尖却能清晰感受到那张薄纸上打印的温度。
他拐进无人的消防通道，迅速展开纸条，上面是加急签收的回执记录，一行小字如利刃般刺入眼帘——关于编号027号匿名信访件，已正式进入立案初核流程。
成了！
陆承安心头一跳，迅速将纸条揉碎，扔进了分类垃圾桶。
这张薄纸，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另一边，技术科的机房里，奉命调取系统日志的工程师脸色越来越凝重。
一条被反复擦除又覆盖的操作记录，在高级指令的追溯下，终于显露出狰狞的原貌——吴建国，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凌晨四点，曾远程登录服务器，将一份关键的设备调拨单时间戳，向前篡改了整整七十二小时。
伪造的痕迹，在冰冷的数据流面前，无所遁形。
风暴的所有要素，已然集结完毕。
苏霓坐在自己小小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没有去看来往同事们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也没有理会手机上不断跳出的各种揣测信息。
她只是端起水杯，小口地喝着温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布下所有陷阱后，静静地等待着猎物发出第一声绝望的嘶吼。
上午九点整，制作中心所有部门的负责人都被召集到小会议室，一部手机、一台电脑都不准带入。
与此同时，监察组的搜查人员兵分几路，直扑几个关键人物的办公室。
周丽华的办公室首当其冲。
面对突然而至的搜查，周丽华起初还想强作镇定，摆出老资格的架子，但当搜查人员戴着白手套，用镊子从她私人抽屉最深处的夹层里，取出一张被烧得只剩一半的纸片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张焦黄的纸片上，几个残缺的字眼在众人眼前若隐若现：“……事故责任归属……台里……不予追责……封口……”
“不！那不是我的东西！”周丽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疯了似的就要扑上去抢夺。
“周主任，请你冷静！”两名高大的保安早已一步上前，左右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牢牢控制在原地。
那半张纸片，如同一枚投入池塘的炸弹，瞬间在整个电视台内部炸开了锅。
消息以病毒般的速度传播开来，每个角落都在窃窃私语，每个人都在猜测那场被强行压下的直播事故背后，究竟还掩盖着怎样肮脏的交易。
午后，喧嚣稍歇。
苏霓正在三号演播厅补录《晨光现场》下一期的预告片。
聚光灯下，她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好，卡！”导演一声令下，演播厅的灯光骤然亮起。
一名场务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对着苏霓喊道：“苏老师，台办刚下的通知，关于林小满同志‘泄密’的内部指控，经查不实，予以撤销，即刻恢复原职！”
苏霓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她走下舞台，脱下录制用的外套，推开了演播厅厚重的大门。
走廊尽头的一幕，让她心头微微一颤。
赵小芸，带着《烟火人间》栏目组的所有成员，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
她们没有欢呼，也没有喧哗，只是静静地等着。
当看到刚刚办完复职手续、眼眶微红的林小满走过来时，赵小芸第一个迎了上去。
“小满，欢迎回来。”
没有多余的话语。
赵小芸将一份文件递到她手中，赫然是打印一新、装订整齐的《烟火人间》详细拍摄计划。
紧接着，组里的每一个人，都走上前，将自己手中的那份计划书，轻轻放在林小满臂弯里，层层叠叠，像一个庄重的仪式。
她们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苏霓远远地看着，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她看到赵小芸和组员们簇拥着林小满，一步步走向她们的办公室。
她们的步伐坚定而从容，用集体迟到十分钟的代价，完成了一场无声的示威，写下了属于她们自己的尊严。
下午四点，制作中心紧急召开全体例会。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赵德海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狠狠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肩膀一缩。
“胡闹！简直是胡闹！”他几乎是咆哮着，“监察组进驻，搞得人心惶惶，这是在破坏我们电视台的团结！今天发生的事情，严重影响了正常工作秩序！我倒要问问，到底是谁在背后搞这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后死死盯住坐在角落里的苏霓。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霓缓缓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赵主任，”她的声音清冷而平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前几天在您的办公室，我只是讲了一个关于责任的故事。您要是觉得这个故事特别刺耳，听着特别不舒服，那是不是因为……”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赵德海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心里有鬼？”
赵德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苏霓的脸上：“你！你这是含沙射影！你这是公然诽谤！苏霓，我要去台纪委告你！”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苏霓竟然敢在这样的场合，如此正面地硬撼一把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沉默不语的副主任黄志远，那位即将退休的老黄牛，第一次在这样的会议上，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开了口。
“情绪越是激动的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赵德海最后的伪装，“往往，越是害怕被提起过去。”
一句话，满室皆静。
赵德海的叫嚣戛然而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颓然坐倒在椅子里，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
会议不欢而散。
苏霓刚回到办公室，陆承安就闪身跟了进来，关上门，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最新消息，”他语速极快，“赵德海，暂停中心主任职务，接受组织谈话。吴建国，因涉嫌伪造公文，停职审查。周丽华，因涉嫌故意销毁重要证据，将面临严肃的党纪处分。”
尘埃落定。
苏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到自己办公桌前。
桌上的旧铭牌已经被撤下，换上了一块崭新的——内容主理人，苏霓。
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了西装外套上的一丝褶皱，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平静。
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林国栋发来的一条短信。
“小姑娘，干得不错。不过，已经有人开始抄你的模式了。”
苏霓看着短信，唇角溢出一丝自信的微笑，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击回复。
“那就让他们抄。真正的东西，他们抄不走。”
窗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照亮了办公室墙上那行她亲手写下、从未更改过的字：这里不生产观点，只传递真实的选择。
然而，这场由她亲手掀起的风暴，摧毁了旧的堤坝，却也搅动了水面下更深处的暗流。
胜利的喜悦尚未完全沉淀，新的漩涡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悄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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