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张大山过得如同躲在壳里的蜗牛。
他几乎足不出户，大部分时间都蜷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每日按时煎服老陈给的烈性伤药，那药汤下肚，如同吞下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冷汗一层层地出，但效果也确实显着。左肩和右臂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结痂，不再像之前那样稍一动弹就撕心裂肺地疼。只是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蛆，依旧顽固地盘踞着，让他走几步路都觉得气喘。
他小心地按照老潘的嘱咐，每日只从桃木盒中引出一丝“青木灵藓”的灵韵，混合着白玉佩那温和持续的清灵之气，缓缓滋养着灵台。老潘的魂体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被注入了灯油，虽然依旧微弱，但那摇曳的光点却稳定了不少，偶尔传来的意念也不再是断断续续，多了几分连贯。
‘嗯……此法尚可。’老潘的意念带着一丝满意，‘虽不能立竿见影，但胜在稳妥，假以时日，道爷我或可凝聚一丝魂力，不再似如今这般……手无缚鸡之力。’
张大山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丝微弱的藓叶灵韵渡了过去。他能感觉到，老潘的恢复，不仅仅关乎战斗力，更关乎一种底气。有这个见多识广的老天师在，哪怕只是动动嘴皮子，也让他在这危机四伏的境地里，多了一分心安。
剩下的时间，他大部分都在研究那部老旧手机上的地府App。
功德点余额：375点。这个数字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丙拾柒每日100点的消耗如同催命符，再过三天，如果还没有新的功德点入账，丙拾柒就可能彻底消散。他不敢想象那后果。
他反复翻看着任务列表。那些标注着“天罡凶魂”相关的高奖励任务，比如追查“刽子手·张”或“疫鬼”本体的，他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划走——现在去碰这些，跟送死没区别。其他一些处理游魂野鬼、净化小型阴气节点的日常任务，奖励大多在几十到一百多点功德之间，杯水车薪，而且需要四处奔波，以他现在的状态，效率太低，风险也大。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个他之前从未仔细关注过的功能区——“阴司债卷”。
点进去，界面类似于人间的金融理财产品，但更加诡异。上面罗列着各种名目的“债卷”：
【七日内还清】短期应急债券：借贷额度100-500功德点。七日周期，逾期未还，每日收取本金10%为滞纳金，并记录一次不良征信。
【功德贷】中长期投资债券：借贷额度1000-5000功德点。周期三十日，利息按日计算（每日0.5%），可提前还款。逾期惩罚：扣押阳寿。
【魂力抵押贷】高风险高收益债券：以自身部分魂力或特定灵物为抵押，获取高额功德点……（警告：此业务风险极高，极易导致魂体残缺，慎选！）
张大山看得头皮发麻。这地府的金融体系，比人间的套路贷还要黑！尤其是那个“扣押阳寿”和“魂力抵押”，光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马面-甲柒叁那边，自从上次“阴蚀”任务后就没再主动联系过他，也不知道是暂时没“私活”，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也不敢主动去问，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对方那点见不得光的勾当给捅到明面上。
“老潘，你看这个……”他将“阴司债卷”的界面用意念共享给老潘。
老潘的意念扫过，立刻传来一声冷哼：‘哼！幽冥吏治败坏至此！竟效仿人间放起印子钱来了！真是……有辱斯文！此等饮鸩止渴之举，绝不可为！那‘扣押阳寿’、‘魂力抵押’，皆是损及根本的恶毒手段，一旦沾染，后患无穷！’
张大山何尝不知这是饮鸩止渴？但他看着那只剩下375点的余额，苦涩道：“那丙拾柒怎么办？三天后……”
老潘沉默了。良久，才传来一声叹息：‘功德……功德……若是当年……唉，时移世易。或许……只能冒险接取一些距离近、风险相对可控的阳世委托，先从老陈那里周转些时日。’
这确实是目前看来最稳妥的办法。张大山关掉App，心中有了决意。等身体再好一些，能正常行动了，就去找老陈，看看有没有什么来钱快、又不用太拼命的活儿。
他将注意力转向了腰间那枚依旧死沉的黑葫芦。
这几天，他每天都会花些时间感应葫芦的状态。一开始，葫芦如同顽石，毫无反应。但就在今天，当他将心神沉浸进去时，却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波动。
那不再是饥饿、吞噬的欲望，也不是沉睡的死寂，而是一种……类似于“消化”中的饱胀感，并且，葫芦内部那原本混乱庞杂的煞气，似乎在被某种力量缓慢地梳理、提纯？器灵的意念依旧模糊，陷入在深度的沉睡中，但整个葫芦，仿佛一个进入了蜕变期的茧，内部正在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化。
‘咦？’老潘的意念也探了过来，带着一丝惊讶，‘你这煞葫……吞噬了那守藓灵的精纯阴气后，似乎……并非简单地积累力量，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本质上的跃迁？怪哉，怪哉……老夫竟有些看不透了。’
连老潘都看不透？张大山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期待。这黑葫芦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之一，它的进化，至关重要。
就在这时，他贴身放着的那个老陈给的木质“秽气指南针”，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不是之前那种指向明确的微颤，而是如同受惊般胡乱地摇摆、跳动，指针疯狂地旋转着，指向屋内各个方向，最后甚至微微脱离了底盘，悬浮起来，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张大山脸色骤变，猛地从床上坐起！
怎么回事？！有极其强大的邪祟靠近？还是……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影蚀”的报复，或是那借命邪修“隐妹”去而复返！他瞬间握住了后腰的杀猪刀，全身肌肉绷紧，灵觉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屋外的动静。
然而，窗外只有寻常的城市噪音，隔壁传来模糊的电视声，楼道里安静如常。怀里的指南针依旧在发疯般地跳动，但指向却混乱不堪，仿佛周围的空间充满了无序而强烈的负面能量，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着它的判断？
“不对……”张大山眉头紧锁，这反应太异常了。他尝试将指南针拿到窗外，指针依旧狂乱。回到屋内，甚至靠近墙壁、角落，反应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外部入侵？
他的目光，缓缓地、难以置信地，落在了自己腰间——那枚正在沉睡蜕变中的黑葫芦上。
难道……是它？
他试探性地将指南针靠近黑葫芦。
“嗡——！！”
指南针的震动达到了顶峰，指针如同抽风般高速旋转，几乎要跳出底盘！那剧烈的嗡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果然！是黑葫芦进化时，无意识散发出的、过于精纯和庞大的煞气能量，干扰甚至“吓”到了这个粗制的指南针！
张大山赶紧将指南针拿开，揣回怀里，那疯狂的震动才渐渐平息下来，但指针依旧微微颤抖，指向黑葫芦的方向，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意味。
他低头看着腰间那枚看似普通的黑葫芦，心中震撼不已。仅仅是沉睡中无意识散发的一点气息，就能让老陈出品的预警法器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这葫芦苏醒之后，会变成何等模样？
期待之余，一丝忧虑也浮上心头。黑葫芦的动静如此之大，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比如……某些对特殊能量波动极其敏感的存在？
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老陈。不仅是为了找活干，也要问问这葫芦的异常，会不会带来别的麻烦。
夜幕彻底笼罩城市。张大山简单吃了点东西，继续靠在床上养神。体内的药力还在持续发挥着作用，带着一股燥热，让他有些难以入眠。
灵台深处，老潘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振奋：‘小子，今日吸纳那灵藓之气，道爷我感觉魂体凝实了一丝。或许……再过得几日，便可尝试以魂力，助你简单绘制一两道基础符箓，虽威力有限，但关键时刻，或可防身。’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张大山精神微振：“什么符？”
‘譬如‘金光护身符’，可抵挡寻常邪祟近身；‘甲马神行符’，可短时提升脚力，用于……咳，逃命。’老潘的意念带着点揶揄。
张大山：“……” 虽然听起来不太威风，但很实用。
“需要什么材料？”
‘寻常黄纸、朱砂即可。只是需以你自身精气神为引，绘制时需集中精神，不可有丝毫杂念。以你如今状态，绘制一道，恐怕便要虚脱片刻。’
代价不小，但多一张底牌总是好的。张大山记下了。
夜深了，城市的喧嚣渐渐沉淀。张大山躺在床上，听着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和伤口处传来的细微麻痒，思绪纷杂。
功德点的压力，黑葫芦的异变，老潘的缓慢恢复，暗处虎视眈眈的敌人……千头万绪，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解决最紧迫的生存问题。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而在那沉寂的黑葫芦内部，那场不为人知的蜕变，仍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精纯的阴气与原本的煞气在某种玄妙的力量引导下，缓慢而坚定地融合、压缩，仿佛在孕育着某种全新的、未知的存在。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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