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那顿杀威棒,结结实实,毫不容情。八十杖下来,李屠户李三这条命算是去了半条。余下的八十杖虽暂缓执行,但皮开肉绽、筋损骨裂的伤势,已足够将他钉死在自家那铺着肮脏草席的炕上,如同一条瘫软的、散发着血腥和脓臭的待宰死猪。
他被衙役像扔破麻袋一样丢回自家院门时,围观的邻舍远远站着,指指点点,眼神里没了往日的畏惧,只剩下赤裸的鄙夷和快意。他那平日里同样横蛮的婆娘,哭天抢地地把他拖进屋里,看着家里被搜刮一空用以赔粮赔银的惨状,哭声里更多了几分真实的绝望。
日子一下从油汪汪、血淋淋的巅峰,跌进了弥漫着伤痛和贫瘠的泥淖。
李三趴在炕上,动弹不得。稍微牵动伤处,便是钻心的疼,疼得他眼前发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这疼,不仅是肉体的,更是心里的屈辱和暴怒。他恨!恨赵小满那伙疯婆娘,恨那瞎了眼的县令,恨那些落井下石的乡邻!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报复的毒计,只等伤好,便要……
可伤好遥遥无期。家里的钱粮几乎赔尽,连请郎中都显得拮据。婆娘抓来的药,苦涩难咽,效果也慢。他只能一日日地熬着,在疼痛、昏睡和无尽的怨毒中循环。原本肥壮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像一头饿极了的困兽。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伤处的腐臭味招来了苍蝇,嗡嗡地扰得他心烦意乱。他艰难地挪动一下脖颈,想吼婆娘进来赶苍蝇,却发觉屋里静悄悄的。
那婆娘去哪了?莫不是也嫌弃他,躲懒去了?
一股无名火起,他挣扎着,用胳膊肘撑起一点上身,浑浊暴戾的目光透过支摘窗的破洞,望向院子。
院子里没人。
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窗下不远处的那一小片菜畦吸引了。
那是他家后院原本荒废的一角,以前堆着杂七杂八的猪下水废料,腥臭不堪。何时被收拾出来了?
只见那不到两分的地,被收拾得极是齐整。土埂拍得光滑结实,分成一垄一垄,上面覆盖着一层细细的干草。几场夏雨过后,菜畦里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青翠**!
水灵灵的菘菜舒展着肥厚的叶片,挤挤挨挨;韭菜割了一茬,新发的苗又直又绿,泛着油光;茄子秧上挂满了紫黑色的亮茄,个个饱满结实;还有那辣椒,小白花下已经缀满了细长的青椒,看着就辣人……
这长势,比他记忆中自家任何一年种的菜都要好!那绿,绿得扎眼,绿得……让他恍惚。
他这才依稀想起,似乎有几次疼得迷迷糊糊时,听到婆娘在院里嘀嘀咕咕,说什么“……立身堂传出来的法子……覆草保墒……粪肥要熟腐……间距不能太密……”
当时他疼得烦躁,只当是婆娘嚼舌根,恨不得吼她闭嘴。
立身堂?赵小满?
李三的心像是被蝎子尾针蛰了一下,猛地一抽。是了!就是那伙疯婆娘!她们弄出的什么“妇学法”,种地确有一手,屯里不少人暗地里都跟着学,只是瞒着他这等与她们结了死仇的人家。
他婆娘,竟然也偷偷去学了?用了仇人的法子?
一股被背叛的怒火混合着极度的羞辱感,瞬间冲上头顶!这贱婆娘!竟敢用仇人的法子来种菜!这菜畦的每一分青翠,都像是在啪啪地抽他的脸!嘲笑他的失败,彰显仇人的能耐!
他气得浑身发抖,伤口崩裂般的剧痛传来,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想用最恶毒的话把婆娘咒骂过来,砸烂那丢人现眼的菜畦!
可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响了。
他那同样憔悴了不少的婆娘,挎着个空篮子走了进来,额上带着汗珠,显然是刚忙完什么回来。她先是习惯性地恐惧地望了一眼屋子窗户的方向,没听到吼骂声,才稍微松了口气,脚步却依旧小心翼翼。
她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先走到了那片菜畦旁,蹲下身,仔细地拨弄着菜叶,查看墒情,手指轻柔地拂过茄子光滑的表皮,那动作里,带着一种李三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专注甚至可称得上是“珍惜”的神情。她顺手摘下一根最饱满紫亮的茄子,又掐了几根嫩韭苔,放在篮子里。
然后,她站起身,看着那片长势喜人的菜畦,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午后的阳光照在她汗湿的脸上,疲惫,却奇异的有那么一丝……满足?
李三所有恶毒的咒骂,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那副样子,看着那片刺眼的青翠,再看看自家空空荡荡、弥漫着伤药和脓臭味的屋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对比,像冰锥一样刺入他混沌的头脑。
他横行乡里,抢掠斗狠,最终躺在这里等死,家徒四壁。
而那些他瞧不起的、用粪水泼他的女人,却能让地里长出这样好的庄稼,能让他的婆娘偷偷学去,换来眼前这点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的生机。
暴力……抢掠……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真正的好日子,反而将他拖入了深渊。
而那种他嗤之以鼻的“泥腿子”的劳作,却在这破败的院子里,生生挤出了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婆娘拿着菜进屋了,很快,灶间传来了生火做饭的声响,淡淡的食物气息飘散开来,暂时压过了伤口的腐臭。
李三依旧僵着脖子,死死盯着窗外那片菜畦。夕阳给那片青翠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边,柔和了那扎眼的绿意,却更显出一种蓬勃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不知过了多久,婆娘端着一碗稀粥和一碟清蒸茄子拌韭苔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沿,不敢看他,低声道:“吃饭了……”
李三没骂人,也没动弹。
婆娘犹豫了一下,将筷子塞到他勉强能动的那只手里,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快步退开了。
李三僵硬地趴着,目光从窗外的菜畦,慢慢移到炕沿那碟菜上。蒸熟的茄子软烂,淋了几滴可怜的油星,拌着切碎的韭苔,散发着简单的、属于植物本身的清香气。
他沉默着。
良久,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拿筷子,而是直接抓住了那根最大的、蒸得软透的茄子段,甚至不顾烫,狠狠地塞进嘴里,机械地、用力地咀嚼起来。
仿佛啃咬的不是食物,而是某种绞缠在他心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嚼得很慢,很用力,腮帮子鼓起,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
院子里,那片由“仇人”的法子种出的菜畦,在暮色四合中,绿得深沉而安静。
恶霸的新生,或许并非幡然醒悟,只是在那彻骨的失败和生存最直白的对比前,那坚不可摧的凶蛮外壳,终于裂开了一丝微不可闻的缝隙。
缝隙里,透进来的,是陌生的、带着泥土和蔬菜清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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