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初凝的夜，带着河滩地特有的、混杂着成熟棉桃清甜与淤泥凉腥的湿气，浸透了塘埂。李青禾枯槁的身影最后一次钉在棉田边，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夜雾更浓的疲惫，却也隐隐透出一丝被焦黑虫尸与沈明远那五个字淬炼过的、微弱的光亮。掌心溃烂的伤口在夜露里刺痒，烙印绳纹的灼痕如同融进了骨血。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极其缓慢地、近乎贪婪地……扫过棉垄深处——
铃！
银铃！
不再是幼胎！不再是青涩的凸起！
而是……一颗颗……在清冷月色下……悄然……裂开了……青褐色坚硬外壳的……成熟棉桃！
绽！
如同蚌壳微张！
裂口处！
一团团……蓬松、柔软、在月光下流淌着……温润如玉般……皎洁光泽的……白絮！
如同……凝固的……云朵！
又如同……沉睡的……月光精灵！
静静地……蜷缩在……坚硬外壳的……怀抱之中！
白！
纯净！柔软！带着新棉特有的、微弱的……草木清甜！
这是……暴雨摧残后……蚜虫肆虐下……从地狱污秽中……挣扎而出的……第一捧……银白！
十斤！
不多！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是米铺周供的……活命粮！
是赎回药铺契纸的……第一缕……微光！
“嗬……”一声带着白气的、极其短促的叹息，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溃烂的右手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拂过一颗刚刚裂口的棉桃。指尖触碰到的……是微凉坚硬的壳……和壳内……那点……令人心悸的……柔软与温暖。
成了！
明日……就摘！就卖！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弱的光亮，无声地……跳跃了一下。
夜。
深沉。
河滩地死寂。
只有远处沟渠里……极其微弱的……水流呜咽。
和……棉田深处……此起彼伏的……虫鸣。
李青禾蜷缩在塘埂下那间四处漏风的窝棚里，破絮烂草勉强抵御着夜露的寒凉。深陷的眼窝紧闭着，烙印绳纹的灼痛在睡梦中依旧隐隐啃噬神经。那捧皎洁的银白……如同微弱的火种……在意识深处……温暖地……跳动着……
“沙……”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擦过地面的声响。
在死寂的棉田边缘……猝然响起！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瞬间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受惊的夜枭，死死钉向声音来处——不是虫！不是风！是……脚步！极其轻微、却带着刻意压抑的……蹑足之声！
“嚓……嚓……”
声音极其细微！如同鬼魅潜行！正极其缓慢地……朝着棉田深处……那片……裂口的银白……挪动！
贼！
巨大的惊骇和一种被毒蛇缠颈的冰冷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残破的神经！她枯槁的身体如同被冻僵的朽木，僵硬在冰冷的草铺上！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听！
“嚓……嚓……”
蹑足之声更加清晰！更加靠近！
甚至……夹杂着……极其压抑的……粗重喘息！
和……棉桃被粗暴触碰时……发出的……细微……枝叶摩擦声！
摘！
有人在……偷棉！
“嗬——！！！”一声极其压抑、如同被扼断喉咙般的闷吼，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微弱的光亮瞬间被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撕裂！她想扑出去！想嘶吼！想撕碎那黑暗中的窃影！
可身体……如同被万钧巨石压住！沉重！麻木！动弹不得！只能如同困兽般……在冰冷的黑暗里……无声地……听着！听着那细微却如同惊雷的……蹑足声！听着那棉桃被粗暴扯离枝头的……细微断裂声！听着那压抑贪婪的……粗重喘息！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极其缓慢地……爬行……
每一息……都如同……万年！
终于！
“沙……沙……”
蹑足之声……极其迅速地……朝着棉田外……退去！
如同……得手的……鬼魅！
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雾深处！
死寂。
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只有远处沟渠……依旧呜咽。
只有棉田虫鸣……依旧聒噪。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空，瘫软在冰冷的草铺上。巨大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住了她残破的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傀儡般……一寸寸……挪动起来。
爬！
一步一挪！踉跄着扑出窝棚！扑向那片……曾孕育着第一捧银白的……棉垄！
看！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撕裂的绝望瞬间被巨大的冰冷吞噬！
那片……昨日还裂口吐絮、银白皎洁的棉株……
此刻！
如同……被洗劫的……坟场！
枝头！
空空如也！
只留下……
一个个……被暴力撕扯后……残留的、如同伤口般……狰狞的……青褐色……断茬！
和……几缕……被遗弃的、沾着夜露的……零碎……白絮！
在惨白的月光下……
无声地……控诉！
失！
空了！
那十斤……沉甸甸的……银白！
如同……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嗬……嗬嗬……”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极其艰难地挤出牙关。巨大的愤怒混合着一种被当众剥皮抽筋的冰冷屈辱，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毁了所有堤坝！溃烂的右手在破袖筒里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溃烂的皮肉，脓血瞬间渗出！
找！
脚印！贼的脚印！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屈辱和一种被逼出的、近乎野兽的……凶戾，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烫穿了她冻僵的神经！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冰冷的绝望瞬间爆裂！
她一步一挪！动作带着被怒火催生的、非人的力量，踉跄着扑到棉田边缘！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死死钉在湿润的田埂泥土上！
果然！
一行！
极其清晰！
带着新鲜泥泞的……
脚印！
从棉田深处……一直……延伸出来！
消失在……塘埂方向！
脚印！
深陷！前掌重！后跟浅！
鞋底……隐约可见……一道……如同蜈蚣般的……扭曲压痕！
还有……几点……极其刺目的……暗绿色……苔藓污迹！
那是……塘埂内侧……那条歪斜沟渠边……湿滑石头上……特有的……水苔！
贼！
沿着沟渠……来的！
也沿着沟渠……逃了！
“嗬……嗬嗬……”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吼的嘶鸣，从她紧咬的牙关间挤出。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业火死死钉在那行清晰的脚印上！如同要将其……烧穿！
不够！
脚印……会消失！
要……抓住他！
撒！
灰粉！撒在田埂！贼……还会来！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算计和一种被绝望淬炼出的……残酷耐心，如同沉重的磨盘，瞬间碾碎了胸腔里翻腾的怒火。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业火瞬间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带着巨大凶险的……死寂冰封。
她一步一挪！踉跄着冲向废弃的猪圈角落！那里……堆着一小堆……灶膛里刮出的……冷透的……草木灰！
捧！
枯槁的双手如同捧着滚烫的炭火，剧烈地颤抖着！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冰封剧烈地燃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塘埂通往棉田的……那条必经的……狭窄田埂上！
撒！
溃烂的手臂用尽残存的气力猛地扬起！手中那捧冰冷细腻的灰粉……如同被夜风吹散的……惨白色薄雾！极其均匀地……极其轻柔地……覆盖在……湿润的田埂泥土之上！
一层！
又一层！
惨白！细腻！如同……铺就的……死亡陷阱！
无声地……潜伏在……黑暗之中！
伏！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的鬼魅，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挪进了田埂旁……那片茂密、散发着腐败草叶气息的……深草丛中！
趴！
溃烂的身体死死贴住冰冷潮湿的地面！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抬起！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两个……燃烧着死寂冰焰的……孔洞！
死死地……
穿透浓重的夜雾……
死死地……
钉在……
那片……覆盖着惨白灰粉的……
死亡……田埂之上！
等！
时间在冰冷的露水和虫鸣的聒噪中……极其缓慢地……流逝。
夜露浸透了单薄的破衣，刺骨的寒意如同毒针，狠狠扎进枯槁的皮肉骨髓。
烙印绳纹的灼痛在寒冷中愈发清晰。
溃烂的伤口在湿泥里隐隐作痛。
深草丛中腐败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冷，灌入鼻腔，令人窒息。
她不动。
如同一块……早已与大地同朽的……顽石。
只有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燃烧的冰焰……
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
无声地……
跳跃！
燃烧！
风，卷着夜雾，掠过田埂。
覆盖灰粉的泥土……无声无息。
只有远处沟渠……依旧呜咽。
只有棉田虫鸣……依旧聒噪。
忽然！
“呜……汪！汪汪——！！！”
一声极其突兀、充满了巨大惊怒和狂躁的……犬吠！
如同撕裂夜空的……淬毒投枪！
猛地……从河滩地深处……陈家大宅的方向……狠狠炸响！
紧接着！
是第二声！第三声！
如同连锁的惊雷！
狂躁的狗吠声瞬间连成一片！疯狂地撕咬着河滩地的死寂！
来了！
惊了！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冰焰瞬间凝固！巨大的愤怒混合着一种功败垂成的冰冷绝望，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将她胸腔里那点燃烧的火焰……彻底冻僵！凝固！
她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从深草丛中抬起。
布满血丝的眼睛……
死死地……
穿透浓重的夜雾……
死死地……
钉在了……
陈家大宅……那两点在黑暗中……骤然亮起的……
猩红……灯笼之上！
灯笼！
如同……巨兽……骤然睁开的……血眼！
风，卷着狂躁的犬吠和冰冷的夜雾，掠过李青禾枯槁的脸颊。
深陷的眼窝里……
那片凝固的冰焰缓缓熄灭。
沉淀下来的……
是比夜雾更深……
比寒铁更硬……
的……
死寂杀意。
她溃烂的右手……
极其缓慢地……
却又无比用力地……
攥紧了……
一把……
冰冷刺骨、沾满露水和腐败草叶的……
潮湿……泥土！
指甲深陷！
如同……攥住了……那尚未现身……
却已烙入骨髓的……
窃贼……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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