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家老宅略作安顿,休整了一日后,明兰便提出要去祭扫祖坟。盛维早已准备好香烛纸马、祭品果蔬等物,在前引路。
盛氏祖坟位于江都城外一处依山傍水、风景清幽之地。马车出了城,沿途可见大片的水田和桑林,景致与北方大异。约莫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座不高却林木葱郁的山丘前。山脚下立着一座石牌坊,虽历经风雨,字迹有些模糊,但仍可辨认出“盛氏阡陌”几个大字,自有一番肃穆气象。
弃车步行,沿着青石铺就的墓道缓缓而上。墓道两旁是参天的松柏,苍翠欲滴,遮天蔽日,使得林间光线幽暗,气氛更显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植物和泥土的清新气息,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添寂静。
盛维边走边介绍:“这边是年代久远些的祖坟,那边是近几代的。伯父(盛紘)的父母,还有……还有卫家小娘的坟,都在前面那片向阳的坡地上。”
明兰的心,随着盛维的话语,渐渐提了起来。她即将见到的,不仅是盛家的列祖列宗,还有她那红颜薄命、从未谋面的亲生母亲。
穿过一片较为古老的墓碑群,那些石碑大多已被苔藓 partially 覆盖,字迹漫漶,记录着盛家更早远的历史。继续前行,来到一处较为开阔平整的坡地,这里的坟墓看起来规制稍新一些。盛维指着其中两座并排而立、规制明显较高的青石坟墓道:“侯爷,夫人,这边便是老太爷和老夫人(盛紘父母)的安息之所了。”
只见那两座坟墓修葺得还算整齐,墓碑高大,碑文清晰,坟头干净,并无太多杂草,想来是盛维等族人平日里有过来打扫照料。
然而,明兰的目光,却立刻被旁边不远处,一座显得低矮、规制简单许多,甚至有些孤零零的青砖小坟吸引了过去。那墓碑也比旁边的小上一圈,上面刻着“盛门卫氏之墓”几个字,没有谥号,没有生平,简洁得近乎苍凉。
那就是她的母亲,卫小娘。那个在祖母口中“性子柔顺安静”,却在她年幼时便撒手人寰,留下她在这世间孤零零挣扎的女子。
明兰的脚步瞬间定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然冲上鼻腔,视线迅速模糊。她挣脱了顾廷烨搀扶的手,一步步,如同踩着棉花,又如同肩负千钧,缓缓走到那座孤坟前。
坟茔四周,虽无明显荒草,但也看得出,相较于旁边祖父母的坟,受到的照料要少些,透着一股被遗忘的寂寥。想到母亲生前在盛家的处境,死后在这祖茔之地,似乎也未能得到完全的平等对待,明兰的心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
她缓缓地、几乎是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抚上那冰冷的、带着湿滑苔藓触感的墓碑。指尖划过“卫氏”二字,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短暂而寂寥的一生。
“娘……”一声压抑了数十年的呼唤,终于冲口而出,带着无尽的委屈、思念与悲伤。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坟前的泥土里。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坟前。
“女儿……女儿明兰,来看您了……”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女儿不孝,如今才来看您……您一个人在这里,孤不孤单?冷不冷?”
她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潮湿的墓碑基座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积攒了数十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决堤。那些没有母亲庇护的童年艰辛,那些被人欺侮时的无助,那些对母爱渴望而不可得的深夜啜泣……所有深藏心底的脆弱与委屈,都在生母坟前,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顾廷烨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没有上前打扰。他知道,这一刻,属于明兰和她早逝的母亲。他示意盛维及随从人等皆退远些等候。丹橘等丫鬟也早已忍不住掩面低泣。
明兰哭了许久,直到声音嘶哑,眼泪似乎都要流干。她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她接过丹橘递来的早已准备好的香烛祭品,亲手点燃线香,那袅袅青烟升腾而起,带着她的思念与话语,飘向渺远的天际。
她将祭品一一摆放在坟前,然后再次深深叩拜下去,心中默默祷祝:“娘亲,您在九泉之下安心吧。女儿如今过得很好,嫁了疼惜我的夫君,有了懂事的孩子,再不是当年那个无人庇护的小女孩了。女儿会好好的,连同您的那一份,一起好好活下去。您若有灵,请保佑盛家子孙安康,门楣不坠……”
她又走到祖父母的坟前,同样郑重地焚香叩拜,感谢先祖庇佑恩德,祈求家族昌盛。
祭拜完毕,明兰站起身,虽然眼睛红肿,神情却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变得格外平和与坚定。她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坟茔,轻声道:“娘,女儿以后,会常来看您的。”
山风拂过,松涛阵阵,仿佛是无言的回应。顾廷烨这时才走上前,默默地将一件披风披在她肩上,握住她微凉的手,低声道:“走吧。”
明兰点点头,依偎在他身边,一步步走下墓道。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与过去和解、与根源连接的释然与力量。寻根之旅,在此刻,找到了它最深层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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