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杂役处破败院落上空弥漫的稀薄雾气，却驱不散空气中沉甸甸的馊味和劣质油脂燃烧后的呛人烟味。阿宁的左臂依旧裹着渗血的布条，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裂骨之痛，经脉中土属性灵力残留的灼烧感虽被木牌的温润力量抚平大半，却仍如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落霞坡的惨败。聚气丹和一百工分如同悬在眼前的甘泉，却隔着名为“功法”与“法器”的绝望鸿沟。
“走。”王浩的声音低沉而干脆，破碎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阿宁苍白的脸，落在杂役处西侧那片被高墙隔开的区域方向。那里，是外门正式弟子居住和修炼的“青石区”，远远传来的、隐约的呼喝与金铁交鸣之声，如同最诱人的毒药。
阿宁咬着牙，用未受伤的右臂撑起身子。变强！没有退路！他摸了摸胸口紧贴肌肤、散发着宁静温润气息的“安”字木牌，又感受了一下琉璃碎片那熟悉的温热悸动，眼中野性的火焰压下伤痛，燃烧得更加内敛而疯狂。两人如同最沉默的影子，避开麻木的人群和管事助手的视线，沿着杂役处最边缘、靠近青石区高墙的阴影，蹒跚前行。
青石区的高墙由巨大的青条石垒砌，厚重冰冷，如同一道划分仙凡的天堑。墙内，是整齐的青石院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灵香。墙外，便是阿宁和王浩藏身的这片堆满废弃农具、散发着腐草和泥土腥气的角落。巨大的落差感，如同冰冷的针，刺穿着每一根神经。
两人寻了一处被半人高杂草和倾倒的破木车架遮掩的缝隙，小心翼翼地伏低身体。视线越过破损的车辕，艰难地投向墙内那片开阔平整的场地——外门演武场。
此刻，演武场上人影绰绰。十几名穿着淡青色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修士，正列成几排，在一位神情严肃、背负长剑的中年修士（炼气六层）带领下，演练着同一套剑法。
“起势！气沉丹田，意引灵枢！”中年修士声音洪亮，如同金铁交鸣。
场中弟子齐声呼喝，动作整齐划一！长剑出鞘，寒光乍现！
“青岚起手式！”
“刺！”
“撩！”
“格！”
“崩！”
……
剑光霍霍，寒芒流转！十几柄长剑随着呼喝声整齐舞动，或如灵蛇吐信，迅疾刁钻；或如泰山压顶，沉稳厚重；或如风卷流云，连绵不绝！每一次刺击、每一次格挡，剑刃破空都带着清晰的“嗤嗤”声！更令人心悸的是，随着剑招运转，剑身上隐隐流转着或淡青、或土黄、或赤红的微弱灵光！那是灵力灌注剑身、与剑招完美结合的表现！一股锐利、肃杀、堂皇正大的气息，隔着高墙扑面而来！
《青岚基础剑诀》！
青岚谷外门弟子的立身之本！系统、完整、威力远非《引气诀》可比！
阿宁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场中那些行云流水般的剑招，眼中充满了近乎贪婪的光芒！他不懂什么高深的剑理，但他无数次在荒野与妖兽搏杀，对“快”、“准”、“狠”、“变”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看似基础的剑招，每一式都蕴含着极其精妙的发力技巧、角度变化和后续变招的可能！若能将这剑招的精髓融入他的拳脚，威力绝对倍增！
他下意识地模仿起来！身体因伤痛而僵硬，右臂却不受控制地随着场中剑招的刺、撩、格、崩，在虚空中笨拙地比划！动作生涩变形，毫无美感，却带着一股原始的、模仿强大猎食者的本能专注！
旁边的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目光则如同最高速运转的扫描仪和光谱分析仪，死死锁定在场中一名离他们相对较近、动作最为标准的弟子身上！他的目标不是剑招本身，而是剑招运转时，那弟子体内灵力波动的轨迹！
王浩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超级计算机，疯狂运转：
“目标：右臂经脉。灵力输出模式：起手式，灵力自丹田气旋引动，沿手太阴肺经汇聚于手腕‘太渊穴’，瞬间爆发，推动剑势前刺！爆发后，灵力回收三成，沿原路部分回流丹田，部分散入臂膀肌肉强化后续衔接……”
“剑招：撩。灵力轨迹切换：足少阴肾经上行，过腰腹‘命门穴’短暂凝集，再分两股，一股上行强化腰腹扭转核心力，一股沿带脉至左臂，配合右臂完成上撩动作！灵力属性：木为主，兼有水之柔韧……”
“格挡：灵力爆发点位于手厥阴心包经‘内关穴’，瞬间形成局部高强度灵力屏障，性质偏土属防御……”
“崩剑：爆发点转至手阳明大肠经‘合谷穴’，灵力性质转为金之锋锐，瞬间震荡爆发，追求击溃……”
无数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灵力运行路线、爆发节点、属性转换、能量回收效率的数据，被王浩以恐怖的速度捕捉、分析、建模！他手中的炭笔在一块捡来的、相对平整的破木板上飞快地划动着，留下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极其复杂抽象的符号和线条！那不是在记录剑招，而是在解析驱动剑招的、最本质的“灵力引擎”！
阿宁模仿着剑招，动作依旧笨拙，但胸口紧贴肌肤的“安”字木牌，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共鸣！这共鸣并非源于护主，更像是一种……奇特的“悟性加成”？当他意念高度集中，模仿那刺剑的瞬间，木牌散发出的温润宁静气息，仿佛悄然抚平了他因伤痛和急躁带来的精神杂念，让他对那“刺”的意念、对力量从核心爆发到指尖延伸的轨迹，感知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模仿出的动作，虽然依旧因伤痛而变形，却隐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韵”！
同时，他丹田内那新生的气旋，也随着他意念的牵引和模仿的动作，自发地加速旋转起来！炼气三层的灵力下意识地按照他模仿的发力方式，在经脉中涌动！虽然远不如演武场上那些弟子流畅精妙，灵力运转也因《引气诀》的残缺而显得滞涩、浪费巨大，但这确确实实是他在尝试将灵力与肢体动作进行结合！是跳出纯粹《引气诀》搬运，迈向真正“术法”应用的第一步！
“不对！”王浩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阿宁的模仿。他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场内，手中的炭笔却指向阿宁刚刚模仿的一个“崩剑”后撤步动作。“灵力回收路径！《引气诀》单一回路，无法支撑剑诀‘崩’后‘格’的瞬时转换！强行模仿，灵力反冲，伤及手少阳三焦经！”
阿宁心头一凛！他刚才模仿崩剑发力时，确实感觉右臂经脉一阵刺痛滞涩！若非王浩点破，他差点重蹈覆辙！
“那怎么办？”阿宁嘶哑问道，眼中充满了不甘。
王浩推了推破碎镜片，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寒冰冻结，大脑在疯狂地重新计算、整合、推演！
“核心矛盾：残缺功法回路，无法支撑复杂灵力运转轨迹。”
“解决方案：降维简化。取其‘神’，弃其‘形’。”
“目标：构建基于《引气诀》单一灵力回路、最大限度模拟剑诀爆发力道的……近战格斗术！”
“暂命名：灵气拳。”
他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指令：
“起手式模仿‘刺’！意念集中，灵力自丹田引动，放弃多经脉复杂流转，只走最直接路径：丹田—膻中—右臂！爆发点：集中于拳面！追求瞬间穿刺力！”
“防御模仿‘格’！灵力瞬间灌注前臂尺骨外侧（模仿剑脊格挡面），形成局部灵力屏障！放弃属性转换，只求硬抗！”
“发力核心：模仿‘崩’的震荡爆发！灵力于拳锋接触点瞬间压缩、引爆！不求属性锋锐，只求冲击破坏！”
王浩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在破木板上飞快勾勒出几条极其简洁、却直指核心的灵力运转路线图！那路线图与《青岚基础剑诀》的繁复轨迹天差地别，却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将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瞬间倾泻的暴力美学！
阿宁看着那简单粗暴的示意图，眼中野性的光芒大盛！这太对他的胃口了！放弃所有花哨，只追求最直接、最暴力的杀伤！他不再去模仿那些精妙的剑招变化，而是死死盯着王浩勾勒出的那三条核心发力路线图！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左臂剧痛，缓缓站直身体（大部分重心压在右腿）。意念沉入丹田，催动气旋！炼气三层的灵力不再试图模仿剑诀的复杂流转，而是如同开闸的洪流，沿着王浩指出的那条最野蛮直接的路径：丹田—膻中—右臂经脉，疯狂奔涌！
“刺！”阿宁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右拳如同毒龙出洞，猛地向前刺出！不再是模仿剑招的飘逸，而是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如同要洞穿山岩的决绝！
“嗤！”拳头前方的空气被压缩，发出一声微弱的爆鸣！拳锋之上，一点极其微弱的、因灵力粗暴集中压缩而产生的、带着高温扭曲视线的气浪一闪而逝！虽然微弱，远不如剑招的灵光璀璨，但这确确实实是灵力外放作用于现实的雏形！
“格！”阿宁右臂瞬间回收，横于身前！意念引导灵力疯狂涌向右前臂尺骨外侧！单薄的灰布衣袖下，肌肉虬结隆起，隐隐有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坚韧的无形灵力屏障浮现！虽然无法像土甲符那样形成实体光盾，却实实在在地增强了手臂的抗击打能力！
“崩！”阿宁身体微沉，右拳如同重锤，猛地向前一送！在拳锋即将触及前方一块废弃磨盘的瞬间，意念疯狂催动！丹田灵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在拳锋接触点极限压缩、然后轰然引爆！
“嘭！”
一声闷响！磨盘表面坚硬的石屑四溅！留下一个浅浅的、却边缘带着细微放射状裂痕的拳印！一股微弱的反震之力传来，被阿宁右臂那层灵力屏障硬生生抵消大半！虽然震得他右臂发麻，气血翻涌，但比起之前模仿剑招时的灵力反噬，好了何止十倍！
成了！
虽然粗糙！虽然简陋！虽然威力可能只有真正剑诀的十之一二！
但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基于《引气诀》的、能将灵力初步转化为实战威力的——灵气拳！
阿宁看着磨盘上那个带着裂痕的拳印，感受着右臂经脉中奔涌的、虽滞涩却真实可控的灵力，一股巨大的兴奋感混合着伤口的剧痛，让他身体微微颤抖！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野性十足的笑容！
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目光也亮了起来。他迅速在破木板上记录下阿宁刚才发力时的灵力波动峰值、能量转化效率、肌肉骨骼承受力反馈等关键数据。大脑中，无数优化方案如同瀑布般生成：灵力压缩比例提升、爆发点微调、肌肉群协同发力模型修正……
“阿宁哥！王浩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惊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张翠！她不知何时寻了过来，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指着演武场方向：“快……快躲好！赵……赵管事在那边高台上！她……她好像往这边看了！”
阿宁和王浩心头猛地一紧！立刻如同壁虎般伏低身体，彻底隐没在杂草和破木车的阴影里。
远处，演武场边缘一座稍高的石台上。赵管事那微胖的身影果然站在那里，她并未参与演练，只是叉着腰，如同监工般扫视着场中弟子。此刻，她那精明的三角眼，如同淬毒的探针，正穿过混乱的场地，精准地投向杂役处高墙外那片堆满废弃物的角落。目光在阿宁和王浩藏身的位置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刻薄和鄙夷。
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审视，一种如同发现工蚁在偷学人类文字的……困惑与玩味？
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期待？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带着寒意的嘲弄。随即，她移开目光，继续如同门神般杵在石台上。
高墙内外，两个世界。
墙内，剑光流转，灵力奔腾，系统传承。
墙外，杂草丛生，破车朽木，两个灰扑扑的身影在阴影里，用最笨拙的方式，偷窃着力量的碎片，构建着属于自己的、名为“灵气拳”的野蛮阶梯。
阿宁紧握着右拳，感受着拳锋残留的痛麻和那微弱却真实的爆发力。他看向王浩木板上那些复杂抽象的符号，又望向高墙内那令人目眩的剑光，最后摸了摸胸口温润的“安”字木牌。
偷来的火种，也是火种。
它或许微弱，或许随时会被寒风吹熄。
但它燃起来了。
在这最卑微的角落，燃起了第一缕，名为“希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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