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受匾的盛况余温未散,“分功三成”的趣谈又为帝京的茶余饭后增添了新的谈资。然而,这并非终点。数日后,一场更为正式、更为隆重的宫廷庆功宴,在皇极殿举行。此番宴会,既是庆贺江南税改大获成功,亦是彰显皇恩,酬谢有功之臣。
皇极殿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御座之下,文武百官、勋贵宗亲依序而坐,人人脸上都带着或真或假的笑意。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彩袖翻飞,一派盛世华章景象。然而,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席间两个最为耀眼的存在——新任户部尚书谢砚之,与其夫人,御封“永乐女商首”云映雪。
谢砚之一身玄色蟒袍,金冠束发,面容依旧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他端坐席间,并不多言,偶尔举杯回应同僚的敬酒,也只是浅尝辄止,那冰封般的目光扫过之处,总能让一些心怀鬼胎者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即便是在这喜庆的场合,“活阎罗”的威名依旧令人胆寒。
而坐在他身旁的云映雪,则是一身湖蓝色蹙金绣云鹤诰命服,既不失一品夫人的庄重,又比前次宫门受匾时少了几分繁复,多了几分清雅灵动。她唇角含笑,应对往来敬酒与恭贺,举止得体,谈吐从容。御赐的“女商首”金匾虽未抬至殿上,但那无形的荣光已然笼罩其身,使她成为这场宴会中仅次于皇帝与几位亲王的焦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加热烈,一些善于逢迎的官员开始轮番上前,向谢砚之和云映雪敬酒,口中满是溢美之词。
“谢尚书铁腕肃贪,涤荡江南,实乃国之柱石!下官敬佩!”
“云夫人智计无双,以商济国,御封‘女商首’,真乃实至名归,巾帼不让须眉啊!”
“尚书与夫人珠联璧合,堪称我朝典范,下官敬二位一杯!”
面对这些恭维,谢砚之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一切由云映雪周旋应对。她笑语盈盈,既不居功自傲,也不过分谦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令在场许多原本对女子获此殊荣心存芥蒂的老臣,也不禁暗暗点头。
皇帝坐于御座之上,将殿下情景尽收眼底,眼中带着几分欣慰与玩味。他深知,今日之荣耀,背后是江南的腥风血雨与无数艰难险阻。他举起金杯,朗声道:“江南税改,初战告捷,谢爱卿、云夫人居功至伟,众卿家亦多有辛劳。今日盛宴,既是庆功,亦是为我大明江山贺!诸卿,满饮此杯!”
“吾皇万岁!为江山贺!”群臣齐声应和,举杯共饮。
饮罢,皇帝目光落在云映雪身上,带着几分调侃,笑道:“云夫人,日前朕闻听一趣谈,道是夫人于府中,欲将朕所赐金匾之功,分于谢爱卿三成?不知可有此事?”
皇帝亲自提起这桩“家务事”,顿时引得所有官员都竖起了耳朵,面露好奇之色。连一直面无表情的谢砚之,执杯的手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云映雪闻言,放下酒杯,起身离席,向御座方向盈盈一拜,姿态优雅,脸上却并无惶恐,反而带着一丝狡黠灵动的笑意,朗声回道:
“回陛下,确有此事。陛下厚赐,恩同再造,臣妇感激涕零,夙夜难安。然,臣妇每每思及江南种种,便觉此功,实难独揽。”
她声音清越,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大殿中。
“想那江南士族,盘根错节,贪官污吏,蠹国害民已久。其势力之庞大,手段之阴狠,若非有人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荡涤污浊,”她说着,侧过身,笑盈盈地指向身旁那一身冷冽、气场全开的谢砚之,眸中光华流转,“臣妇便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只怕早已被那帮豺狼虎豹拆吃入腹,莫说推行税改,便是性命恐也难保。”
她话语诚恳,将江南的险恶与谢砚之的定鼎之功娓娓道来,众人皆听得入神,纷纷颔首。分功给自家夫君,于情于理,倒也说得过去,更显其不居功、知进退的品格。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再次强调谢砚之的功劳时,云映雪话锋陡然一转,脸上那狡黠的笑意加深,如同偷吃了蜜糖的狐狸,她望着谢砚之,用一种既亲昵又带着几分戏谑的语调,扬声道:
“毕竟,没他在旁边板着脸吓唬人,那些蛀虫哪能乖乖把吞下去的银子吐出来?依臣妇看,我家尚书大人这‘吓人’的功劳,独独占上三成,只怕还是臣妇小气了!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吓人专用”?!
满场先是一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听到了什么?云夫人竟然在御前,在如此庄重的庆功宴上,说谢尚书……是专门用来“吓人”的?!还把这份“吓人”的功劳,明码标价,值三成功劳?!
这……这简直是……
“噗——”
不知是哪位勋贵率先没忍住,一口酒险些喷出来,赶紧捂住嘴,肩膀剧烈耸动。
紧接着——
“哈哈哈!”
“哎呦喂!笑死本官了!”
“吓人专用……哈哈哈!云夫人真乃妙人!”
“谢尚书……板着脸吓唬人……形象!太形象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皇极殿内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笑弹,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文官们笑得前仰后合,失了风度;武将们捶胸顿足,声如洪钟;连那些伺候在侧的宫女内侍,也都拼命低着头,肩膀不住颤抖,显然忍笑忍得极为辛苦。
这笑声并非恶意,而是源于这极度反差带来的喜剧效果。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罗”谢砚之,在其夫人口中,竟成了“吓人专用”的“工具”?而且这比喻,细想之下,竟无比贴切!若非谢砚之那身冷冽如冰、生人勿近的气场,以及他处置贪官时毫不留情的铁血手段,那些盘踞江南多年的地头蛇,岂会如此轻易就范?
御座之上的皇帝,先是一愣,随即也是忍俊不禁,摇头失笑,指着云映雪,对身旁的内侍道:“这个云映雪,真是……胆大包天,却也……妙趣横生!”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谢砚之,在云映雪说出“吓人专用”四个字时,那万年冰封、波澜不惊的俊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绷紧脸孔,维持住“活阎罗”的威严,但在满堂几乎要掀翻殿顶的哄笑声中,尤其是在看到身旁妻子那带着小小得意和狡黠的明亮眼眸时,那冰封的唇角,终究是难以抑制地、微微向上牵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那并非大笑,只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却又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纵容与宠溺。他甚少在人前表露情绪,此刻这转瞬即逝的笑意,却如同冰雪初融,春水微澜,竟让离得近的几位官员看得一时怔住,几乎以为自己眼花。
谢砚之抬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试图掩饰那抹失控的笑意,目光落在云映雪身上,带着几分警告,却又更像是一种无言的默认与配合。
他这罕见的、近乎“吃瘪”又无奈宠溺的反应,更是让众人的笑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云映雪见目的达到,亦是见好就收,笑着向四方微微一福,算是回应了大家的笑声,这才款款落座。
一场原本可能因她独获殊荣而引发的微妙嫉妒与隔阂,就在这满堂哄笑与“吓人专用”的趣谈中,消弭于无形。她不仅再次巧妙地突出了谢砚之不可磨灭的功劳,巩固了夫妻一体的形象,更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拉近了与在场众人的距离,展现出其高超的智慧与处世手腕。
经此一事,“谢尚书,吓人专用”的趣谈,怕是真要随着这皇极殿的欢声笑语,彻底传遍天下了。而谢砚之那“活阎罗”的名号之外,或许私下里,又要多一个由他夫人亲封的、带着亲昵与调侃的别号了。
盛宴在轻松欢快的气氛中继续,而云映雪与谢砚之这对君臣夫妻,无疑成为了今夜最耀眼的星辰,一个以智与柔化解千钧,一个以刚与冷荡平万难,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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