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仙阵的废墟之上，死寂是唯一的主宰。
血腥味，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黏在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铁锈。风卷着血雾，吹过断裂的兵刃和破碎的甲胄，发出呜咽般的悲鸣，像无数亡魂在集体哭泣。大地被鲜血彻底浸透，化作一片暗红色的泥沼，一脚踩下去，便会冒出几个气泡，仿佛下面还埋葬着不甘的残魂，在无声地哀嚎、徘徊，找不到归途。
林泛站在这片尸山血海的中央，像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通天教主留下的那股本源之力已经修复了他身体的创伤，但他的心，却像是被硬生生挖空了一块，冷风从那个空洞里呼呼地往里灌，带来一种刺骨的寒意。
“校准员……”他低声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自嘲。
他弯下腰，从血泊中捡起半截断裂的剑。剑身冰冷，上面还刻着一个模糊的“截”字。他不知道这把剑的主人是谁，或许是一个刚刚还在他面前欢呼雀跃的年轻弟子，或许是一个他甚至叫不出名字的普通修士。他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有喜怒，有哀乐。
他们死了，然后他“校准”了他们的死亡，确保他们能拿到一个“神位”的KpI。
这算什么？慈悲？还是更残忍的算计？他感觉自己像个冷血的hR，在处理一批即将过期的“员工”，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办一份体面的“离职保险”。
“林兄。”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林泛回头，看到赵公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这位玄坛真君的英灵预演形态已经消散，他本人看起来也异常疲惫，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豪迈，只剩下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像是燃尽了所有火焰后的一捧温热的灰烬。
“老赵。”林泛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该走了。”赵公明看着这片修罗场，眼中闪过些许悲痛，“这里，很快会被天道之力彻底抹平，什么都不剩下。连这些血，这些骨，都会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去哪？”林泛问，他感觉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一个巨大的、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
“封神台。”赵公明指了指遥远的天际，那里有一座高台若隐若现，散发着非人间的光芒，“我们所有人的终点，也是你……这一切的起点。”
两人化作两道流光，离开了这片埋葬了截教辉煌的战场。
一路无言。
他们飞过一座被战火焚毁的村庄，残垣断壁间，还能看到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枯坐的身影。他们飞过流离失所的人间城池，城门口挤满了面黄肌瘦的难民，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下方，是生灵涂炭的惨状；上方，是圣人博弈留下的创伤，天空中的裂痕如同丑陋的疤痕，久久不能愈合。
整个三界，都像是一个生了重病的巨人，在痛苦地呻吟。
林泛的心，越来越沉。他曾经以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来冒险的，是来改变什么的。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更像是一个被天道选中的程序员，在执行一段早已写好的代码。他可以优化流程，可以修复bUG，但永远无法改变程序的最终结局。他只是一个高级点的维护工。
“林兄，你心里有疙瘩。”赵公明忽然开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没有。”林泛嘴硬道。
“你有的。”赵公明淡淡一笑，“你觉得，你救了我们，却又让我们走向死亡，这是一种背叛。”
林泛沉默了。他无法反驳。
“但你错了。”赵公明的声音变得郑重，“对于我们截教弟子而言，道统比生命更重要。师尊教我们‘有教无类’，是让我们相信，万物皆可成道。与其屈辱地活着，看着自己守护的信念被践踏，不如轰轰烈烈地战死，将我们的意志，化为天庭的星辰，永远守护这片天地。你给了我们这个机会，你让我们死得其所。这……不是背叛，是成全。”
林泛浑身一震。
他回头看着赵公明，看着这位即将“上榜”的玄坛真君，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坦然和释然，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成全……”林泛喃喃自语。
是啊，他无法改变他们死亡的结局，但他改变了他们死亡的方式。他让他们不是在绝望中被屠戮，而是在反击中绽放出最后的光芒。他守护的，不是他们的生命，而是他们的道心，是截教“有教无类”的骄傲。
想通了这一点，林泛心中那块沉重的石头，似乎被挪开了一角，虽然还在，但至少能喘口气了。
不知不觉，封神台已经近在眼前。
那是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宏伟建筑。它不是一座建筑，它是一台机器。它由一种不知名的白色玉石砌成，直插云霄，仿佛连接着天地。台身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每一个符文都散发着至高无上的天道法则。整座高台，就像一台巨大而精密的宇宙机器，冰冷、公正、无情，甚至能听到一种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情感的嗡鸣声。
无数道或明或暗的魂魄之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百川归海，被封神台缓缓吸入。那些，都是在封神大劫中应劫的生魂。
姜子牙手持打神鞭，身背封神榜，早已肃立在封神台的最高处。他面色凝重，像是在主持一场最为神圣的祭典，也像是在启动一个他无法完全控制的程序。
当林泛和赵公明落下时，姜子牙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在林泛手中的残卷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移开了。他似乎对林泛的存在并不意外，或者说，天道早已将一切告知于他。他的眼神里，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只有一种程序化的平静。
越来越多的魂魄汇聚而来。林泛看到了闻仲，看到了三霄姐妹，看到了金灵圣母……他们看到了林泛，眼神中没有怨恨，只有感激和一丝释然的微笑。他们对着林泛微微颔首，然后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封神台之中。
林泛胸口的符印和手中的残卷，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滚烫。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座封神台，与那些即将归位的魂魄，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
他是这场盛大仪式的……见证者，也是执行者之一。
他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站着。他看着姜子牙展开那份真正的封神榜，看着榜文上的金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三界。
封神大典，即将开始。
而他，将亲眼见证，自己亲手“校准”出来的，这个全新的天庭秩序。
只是，这秩序，真的完美吗？林泛的心中，第一次对天道，产生了些许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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