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阁内,厚重的锦缎帘幕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暮色。
烛火摇曳,在云落雪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俏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在精致的厅堂内来回疾走,胸脯剧烈起伏,宽大的正红袖袍带倒了案几上的一个青玉香炉。
“哐当!”
香炉碎裂,昂贵的瑞脑香灰撒了一地,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却丝毫无法掩盖她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戾气。
“蠢货!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婢!”
云落雪从齿缝里挤出诅咒,声音嘶哑尖利,全无平日的温婉。
她猛地抓起手边一个插着几枝晚开梅花的白瓷瓶,狠狠砸向地面!
“哗啦!”
瓷片四溅,清水和残花狼藉一片。
“姨娘!姨娘息怒啊!”
书桐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抱住云落雪的腿,声音带着哭腔,“您消消气!小心伤了自个儿的手!”
“消气?你叫我如何消气!”
云落雪猛地甩开书桐,指着地上狼藉,又指向自己身上这身讽刺的红衣,眼中燃烧着屈辱的火焰,“我费尽心思!耗了多少心血!眼看就要……眼看就能在那些贵妇面前站稳脚跟!全毁了!全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商贾蠢货毁了!我的脸!将军府的脸!都丢尽了!”
她越说越恨,又伸手要去抓博古架上另一件玉器摆件。
“姨娘!使不得啊!”
书桐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上去阻拦,急声道:“这……这些都是将军和大小姐特意赏赐的物件啊!砸了……砸了如何交代?”
她情急之下,想起刚刚收到的消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对了!方才大小姐院里的夏荷姑娘来过,说今日宴上驳了姨娘的面子,实非大小姐本意,只是少卿小姐受了委屈,不得不如此。大小姐特意让夏荷送来了这个,说是给姨娘压惊赔礼的!”
书桐说着,连忙从旁边一个锦盒里捧出一个物件——那是一支通体碧透、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
玉质温润细腻,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而高贵的光华,一看便知是宫中之物,价值连城。
云落雪伸出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中。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只翡翠镯子,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姜保宁……她竟然会派人来“赔礼”?还说“驳了面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屈辱?姜保宁此举,无异于高高在上地施舍!是忌惮?
她脸上的狰狞暴怒,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阴沉。她缓缓放下手,没有去接那镯子,只是死死盯着它,仿佛要将那碧绿的流光看穿。
书桐见她不再砸东西,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镯子放回锦盒,低声道:“姨娘,大小姐她……身份贵重,能如此,已是……”
“住口。”
云落雪冷冷打断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出去。”
书桐不敢多言,连忙磕了个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云落雪一人,还有满地的狼藉和那刺鼻的瑞脑香气。
怎么办?
王瑶这个蠢货彻底搞砸了!不仅得罪了姜保宁,羞辱了自己的女儿,更让她云落雪在满京贵妇面前丢尽了脸面!
“何况敢欺负我云落雪的女儿,看我哪日不把她捏碎!”
她发愁的,是如何向将军交代?
将军本就对王家这门亲事极其厌恶,是她费尽心机才勉强求来一个让王瑶“见识”的机会。
结果呢?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将军会如何震怒?会不会因此厌弃了她?
会不会收回让她操持内务的权力?想到姜烨那双洞悉一切、冰冷锐利的眼睛,云落雪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镜中自己鬓边那支展翅的金凤钗,凤凰口衔的红宝石流苏还在微微晃动。
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带着几分恶毒和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心头的阴霾。
王瑶……愚蠢、骄纵、跋扈、毫无城府……
姜晏珩……将军嫡长子,未来的大将军府继承人,西北战场浴血归来的英雄,即将封侯拜相,前途无量……
如果……如果让这样一个愚蠢到家的女人,嫁给了姜晏珩……
云落雪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一股冰冷而兴奋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
一个如此不堪、如此愚蠢、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正室夫人!
那姜晏珩的后院,岂不是……岂不是形同虚设?她云落雪,作为将军府中资历最深、最得将军信任的妾室,又曾短暂操持过中馈,岂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掌控姜家的内宅大权?!
甚至,比起一个精明强干的正室夫人,王瑶这种蠢货,岂不是更好拿捏、更好操控?!
姜晏珩常年征战在外,后院空虚。
王瑶这样的主母,根本镇不住场子,也得不到姜晏珩的尊重和喜爱。
到那时,整个将军府的内务,还不是她云落雪的囊中之物?
姜晏珩再厉害,还能管到内宅的柴米油盐不成?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疯狂地在她心中滋长蔓延,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愤怒和屈辱!
比起宴会的失败,掌控未来姜家内宅的权力,才是她云落雪真正梦寐以求的东西!
王瑶的愚蠢,此刻在她眼中,竟成了绝妙的垫脚石!
她猛地站起身,在凌乱的地毯上踱步,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对!必须让将军同意!必须让王瑶和姜晏珩见面!必须促成这门婚事!”
她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但如何说服姜烨?将军何等精明,王瑶今日的表现如此不堪,他怎么可能同意让她做自己嫡长子的正妻?
云落雪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需要一套完美的说辞。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狼藉气息,也让她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窗外将军府沉沉的夜色,目光如同最精明的猎人,在黑暗中搜寻着猎物。
强调“皇商”的价值: 王家捧着皇家的金饭碗!盐引、绸缎、军需棉料……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关系和利益!
虽然将军清高,但西北军需,朝中人脉,有时候这些“黄白之物”和人脉网,并非全无用处。
可以暗示,结这门亲,对姜家并非全无裨益,至少能获得王家倾尽全力的财力支持。
利用将军的厌恶: 将军最厌恶王家的攀附。
但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强调正因为王瑶如此不堪,将军才更应该让姜晏珩亲自见一见!让这位眼高于顶、在战场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少将军,亲眼看看这个被硬塞给他的、粗鄙不堪的商贾女是什么货色!
让姜晏珩自己开口拒绝,彻底断了王家的念想!这比将军强行阻拦,更能让王家死心,也免了江云铮日后继续纠缠的麻烦。
以退为进,彰显“大度” 她可以在将军面前表现出对王瑶今日行为的“痛心疾首”和“深感歉意”,但同时强调,王家毕竟是江云铮的岳家,江云铮又纠缠不休。
既然将军已经允诺过“待晏珩归来或可再议”,不如就履行这个承诺,让姜晏珩见一面。一来全了将军“言出必行”的信誉,二来也能让姜晏珩彻底厌恶王家,一劳永逸。
她甚至可以“自责”地表示,是自己安排不周,才让王瑶在宴上失态,若能促成这次见面,也算是对将军、对王家有个交代。
不必明说,但要让将军明白,以姜晏珩的眼光和骄傲,绝无可能看上王瑶。
这次见面,注定是王瑶自取其辱,王家痴心妄想彻底破灭的结局。
而将军府,只是履行了一个“宽容”的承诺。
云落雪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眼神也越来越亮。她甚至觉得,王瑶今日的愚蠢表现,反而成了她说服将军最有力的武器。
一个如此不堪的女子,姜晏珩怎么可能接受?见面,就是拒绝!而拒绝之后,她云落雪在姜家内宅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她转身,快步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却已重燃斗志的脸。
她抬手,将鬓边那支在混乱中歪斜的金凤钗仔细扶正,又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和衣襟。
那支姜保宁送来的翡翠镯子,在锦盒中散发着幽冷的光。
她冷冷地瞥了镯子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算计的弧度。
“备水,沐浴更衣。”
她扬声对外吩咐,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和从容,仿佛刚才的暴怒从未发生。“待将军回府,立刻禀报,我有要事求见。”
她看着镜中重新变得优雅精致的自己,眼底深处,是比夜色更浓的野心和算计。
宴会的失败已成定局,但权力的棋局,才刚刚进入她云落雪真正掌控的节奏。
王瑶?不过是一颗即将被她亲手送入死局的棋子罢了。
落雪阁内,云落雪已重新梳洗,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常服,发髻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洗去了铅华,也敛去了所有的锋芒,显得格外沉静温顺。
那支姜保宁送来的翡翠镯子,被她戴在了腕上,姜烨踏入落雪阁时,已是深夜。
他身上带着兵部衙署的墨香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玄色常服衬得他眉目愈发冷峻。
暖阁内狼藉早已被书桐带人收拾干净,熏了淡淡的安神香,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暴风雨后的凝滞。
“将军。”
云落雪立刻起身,深深福了下去,姿态恭谨而卑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
姜烨淡淡应了一声,在主位坐下,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和腕上那抹刺眼的碧色,开门见山,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之事,我听说了。”
云落雪的心猛地一紧,立刻再次福身,姿态更低,声音充满了自责和惶恐:“将军!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无能,未能约束好客人,让那王瑶在宴上冲撞了少卿,更……更引得大小姐动怒,折损了将军府颜面!妾身……妾身万死难辞其咎!请将军责罚!”
她说着,眼圈微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那份楚楚可怜和深深的自责,演得恰到好处。
姜烨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微蹙。他对云落雪今日宴上的“盛装”和试图借势的心思心知肚明,也清楚王瑶的跋扈是根源。
但云落雪此刻的认罪态度和这份柔弱姿态,确实让他胸中翻涌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许。
他厌恶愚蠢和麻烦,但也并非完全不近人情。
“王瑶挑衅少卿在先,保宁处置得还算得体。”
姜烨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褒贬,“定国公夫人那里……也算应付过去了。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直刺云落雪,“王家女如此不堪,江云铮竟还敢痴心妄想?!”
这正是云落雪等待的契机!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泪水终于滑落,却带着一种“痛心疾首”和“深明大义”的复杂情绪:“将军息怒!妾身……妾身也正是为此事,心如刀绞,辗转难安,才不得不深夜惊扰将军!”
她向前膝行一步,靠近姜烨,声音带着恳切和一种为将军府深谋远虑的急切:“将军!那王瑶今日之粗鄙无状,妾身亲眼所见,实乃不堪入目!如此女子,莫说配大公子,便是寻常官宦之家,也恐难相容!江大人……江大人与其岳家,实在是……实在是利令智昏,痴心妄想到了极点!”
她先狠狠踩王瑶,将王家的“不堪”钉死,与姜烨同仇敌忾。然后,她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
“然而,将军,”云落雪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正因为王家女如此不堪,妾身才觉得……才觉得将军之前的安排,或许……或许需要变通一二。”
“变通?”
姜烨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是!”
云落雪抬起头,目光直视姜烨“将军,王家捧着皇家的金饭碗,虽为商贾,但其财力、其经营盐铁绸缎、甚至……甚至可能涉及部分军需棉料采买的人脉和能量,在京城盘根错节!江大人能如此纠缠不休,背后未必没有王家用这‘御用’身份施压的缘故!”
“妾身深知将军清介,不屑此道!但……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王家若因彻底无望而心生怨怼,在其‘御用’差事上稍有‘疏忽’或‘刁难’……虽伤不了将军根本,却也难免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徒耗心神。尤其……尤其大公子即将凯旋,正是万众瞩目、封赏在即的紧要关头……”
姜烨的指尖在乌木椅扶手上轻轻叩击,节奏缓慢而沉重。
他没有反驳,显然在思量。
云落雪见状,立刻抛出她精心准备的核心“毒计”,声音带着一种为将军分忧的急切:
“将军,与其让王家因彻底绝望而可能生出事端,不如……不如就依将军之前所言,待大公子归来,让那王瑶与大公子……见上一面!”
“什么?”
“将军息怒!请听妾身说完!”
云落雪连忙俯身,语速加快,充满了说服力,“将军请想!大公子是何等人物?少年英雄,沙场浴血,见识过真正的天地广阔!他心志何等坚韧,眼光何等锐利?岂是那等只知金银、粗鄙浅薄的商贾之女能入眼的?”
她刻意拔高姜晏珩的形象,贬低王瑶,形成云泥之别的对比。
“让大公子亲眼见见这个王家硬塞给他的‘良配’是什么货色!让大公子亲耳听听她那粗鄙不堪的言语!让大公子自己去感受那份格格不入的铜臭气!”
云落雪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酷的算计,“以少将军的骄傲和眼光,必定是……深恶痛绝,断然拒绝!这拒绝,由大公子亲口说出,分量岂是将军的阻拦可比?”
她看着姜烨眼中闪烁的、若有所思的光芒,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继续加码:
“如此一来,王家再无理纠缠!江云铮也再无颜面开口!是王瑶自己不堪,入不了少将军的眼!将军府仁至义尽,全了当初的承诺!王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敢再生事端!此乃一劳永逸、釜底抽薪之策啊,将军!”
最后,她再次伏低身子,声音带着哽咽和委屈:“妾身自知今日宴席安排有失,让将军蒙羞。若能促成此次见面,让王家彻底死心,也算妾身将功折罪,为将军、为少将军、为将军府……尽一份微薄心力!纵使……纵使妾身因此再被那王瑶连累,遭人耻笑,妾身也……心甘情愿!”
落雪阁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姜烨沉默着。
他锐利的目光在云落雪低垂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逡巡。
让晏珩亲自拒绝,确实比他一味阻拦更能堵住王家的嘴,也更能让江云铮彻底死心。
王家那点“皇商”的身份,虽然他不屑,但若真在晏珩封赏的节骨眼上闹出点小麻烦,也确实令人厌烦。
良久,姜烨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静,听不出喜怒:“你倒是……替晏珩考虑得周全。”
云落雪依旧保持着卑微的姿态:“妾身……不敢。只是为将军分忧,为少将军计长远。”
姜烨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走到云落雪面前,俯视着她。
“记住你的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此事,到此为止。待晏珩归来,我会安排。你只需管好府中内务,约束好下人,莫再出今日这等乱子。至于王家女……让她好自为之。”
“是!妾身谨记将军教诲!定当竭尽全力!”
云落雪深深叩首,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掩去了眼中瞬间闪过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冰冷光芒和一丝得逞的笑意。
姜烨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云落雪缓缓直起身,脸上那副温顺卑微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抬起手腕,看着那支在烛光下流转着幽碧光泽的翡翠镯子,又想起王瑶那张愚蠢的脸。
她轻轻抚摸着光滑冰冷的玉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算计的弧度。
王瑶,你这颗棋子,终于要走到最关键的位置了。等你见到姜晏珩的那一刻……就是你彻底坠入深渊的开始。而我云落雪……通往权力的路,才刚刚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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