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在经历了三方围山的惊天风波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这平静并非祥和,而是暴风雨肆虐后的满目疮痍与暗流潜藏。山门外的血迹虽被清理,焦土却一时难以复绿,倒塌的殿宇无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猜忌”与“恐惧”的寒意。
张小凡逼退鬼王宗、暂解青云覆灭之危的举动,虽让众多弟子免于死难,却也坐实了他与魔教妖女碧瑶那斩不断理还乱的牵连,以及其身负那足以引动天罚的混沌道胎的“异常”。感激与敬畏交织着疏离与不安,复杂的情绪在幸存的青云门人中悄然蔓延。大竹峰弟子虽竭力维护,却也难阻流言窃语。小竹峰气氛凝重,水月大师严令弟子不得妄议,但陆雪琪眉宇间那化不开的轻愁,却瞒不过亲近之人。
通天峰,玉清殿偏殿。
经过数日紧急疗伤与调息,道玄真人的脸色虽依旧苍白,气息却已初步稳定。他屏退左右,独自立于殿中,面前不再是观星水镜,而是一幅以灵力勾勒的、精细无比的青云山堪舆图,其上各峰灵脉、阵法节点、乃至人员分布,皆清晰可见。
他指尖轻点,图中代表大竹峰后山玄火坛的区域,微微亮起一道混沌色的光点,正是张小凡。光点气息内敛,却隐隐与整个青云山的地脉灵气产生着某种玄妙的共鸣,甚至……在缓慢地吸纳、转化着周遭因大战而残留的驳杂煞气与破碎灵机,化为一种更为精纯平和的能量,反哺山峦。
“混沌道胎……竟有涤荡污秽、滋养地脉之能?”道玄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但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凝重所取代。“福祸相依,此子确已成为影响青云气运的关键节点。”
他目光扫过图中其他区域:代表各峰首座与长老的光点或明或暗,气息不一,显然人心未定;山门外几个方向,仍有代表天音寺、焚香谷的微弱标记若隐若现,显是并未完全退去,仍在观望;更远处,一道浓郁的幽冥标记盘踞不动,正是万人往的鬼王宗,虽立血誓百年不犯,但那怨毒与贪婪的注视,仿佛能穿透虚空而来。
“内忧未平,外患环伺。苍松叛门之痛犹在,门下弟子惊魂未定……此刻的青云,犹如惊弓之鸟,再也经不起任何大的风波了。”道玄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图上的“玄火坛”光点周围划着圈。
如何处理张小凡,已成为摆在他面前最棘手、也最关乎宗门存续的难题。杀?且不说能否做到,其拯救宗门之功、与田不易夫妇的羁绊、以及那深不可测的混沌道胎反噬之险,都让他无法下手。逐?无异于将这股足以颠覆格局的力量推给敌人,更是自毁长城。留?又如何安抚门下恐慌,应对外界觊觎?更何况,那碧瑶残魂如鲠在喉,随时可能引爆更大的灾难。
“或许……堵不如疏,禁不如用?”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道玄心中升起。他回想起张小凡逼退万人往时那份冷静与决断,以及混沌道胎显现出的净化与滋养特性。“此子心性虽受情劫所困,然对青云确有维护之心。其力量虽险,若引导得当,未必不能成为护山奇兵。”
他沉吟良久,眼中渐渐有了决断。袖袍一挥,堪舆图消散。他取出一枚古朴玉简,以指代笔,凝神刻画起来。
次日清晨,通天峰钟声九响,召集各峰首座及长老议会。
玉清殿内,气氛肃穆。商正梁、天云道人、曾叔常、水月大师等尽数到场,连重伤未愈的田不易,也被苏茹搀扶着,坐在特制的软椅上,面色灰败,却目光坚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主位上那位气息虽弱、威仪却更胜从前的道玄真人。
道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将各人神色尽收眼底,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日前宗门大劫,赖祖师庇佑,同门用命,得以暂渡难关。然,外敌虽暂退,隐患犹存;内忧未解,人心浮动。青云,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众人神色一凛,屏息凝神。
“今日召集诸位,只为议定一事:如何处置大竹峰弟子,张小凡。”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瞬间凝固。田不易猛地抬头,苏茹紧紧握住他的手。水月大师眼帘低垂,商正梁、天云等人则面露难色。
道玄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继续道:“张小凡身负异禀,牵连幽冥,引动天罚,此乃事实。然,其于宗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逼退强敌,保全青云血脉,此功亦不可没。功过是非,如何权衡,关乎宗门未来走向,需慎之又慎。”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田不易:“田师弟,你身为张小凡授业恩师,有何看法?”
田不易挣扎欲起,苏茹连忙按住他。他喘着粗气,嘶声道:“掌门师兄!小凡他……虽有异状,但心地纯良,绝非奸恶之徒!此次更是舍身护山,功大于过!若因外力逼迫或些许流言便处置于他,岂非寒了所有为宗门流血弟子的心?我田不易……第一个不答应!” 话语激动,牵动伤势,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苏茹连忙为他顺气,眼中含泪,恳切道:“掌门师兄,不易所言虽直,却是在理。小凡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我们最清楚不过。还请师兄明鉴!”
道玄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又看向水月:“水月师妹,你意下如何?”
水月大师抬起头,清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声音平稳:“张小凡之事,确为两难。其功当赏,其过亦需惩。然,如何赏,如何惩,须以宗门大局为重,以绝后患为要。妾身以为,当务之急,是稳住宗门,消除内忧,而非再起波澜。”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未明确支持,也未反对,但隐含之意,是倾向于暂时维稳。
商正梁与天云道人对视一眼,商正梁开口道:“掌门师兄,水月师妹所言极是。眼下宗门元气大伤,实在不宜再行激烈之举。然,张小凡身负混沌道胎,与幽冥牵扯过深,留他在门内,终是隐患。是否……可寻一隐秘之地,令其清修思过,非召不得出,以观后效?” 这算是折中之策。
曾叔常也附和道:“商师兄所言有理。既可全其功,亦可防其患。”
道玄静静听着,待众人说完,才缓缓道:“诸位师弟师妹所言,皆有道理。赏功罚过,维稳防患,皆是为宗门计。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他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虚空某处,仿佛穿透殿宇,看到了大竹峰后山那个身影。
“本座决议:即日起,张小凡仍居大竹峰后山玄火坛旧址,非叛门,非囚禁,乃‘静修’。”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这……与商正梁的建议有何不同?
道玄继续道,语气加重:“然,此‘静修’,非比寻常。其一,准其翻阅藏经阁‘玄’字部以下道法典籍,允其凭自身悟性,探寻化解体内异状、导引混沌之力之法。其二,令其负责疏导、净化通天峰及周边因大战残留之煞气、破碎灵机,以安地脉,稳山门。其三,百年之内,若无本座手谕或宗门存亡之危,不得踏出玄火坛百里之外,亦不得主动与外界接触。”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深意:“此举,既全其护山之功,予其修行之机;亦限其行止,防其滋生事端。更借此观察其心性变化,混沌道胎之演化。是福是祸,是劫是缘,皆由其自身造化。期间,若有外敌因其而来,或其自身失控危及宗门,本座将亲执诛仙,清理门户,绝不容情!”
最后八字,铿锵有力,带着凛然杀意,让殿内温度骤降。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心中震动。道玄此举,看似宽松,实则将张小凡置于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给予一定的自由和资源,让其自行修炼“解决”自身问题,甚至赋予“净化地脉”的职责,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信任”与“重用”;但同时,严格的限制和那句“诛仙清理门户”的最终警告,又如利剑悬顶。这分明是将张小凡当作一把双刃剑来用,既利用其能力稳定宗门,又严密监控其变化,将风险与收益捆绑在一起!
田不易和苏茹对视一眼,眼中既有松了口气的欣慰,又有更深沉的担忧。这安排,虽保住了小凡的性命和名分,却也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未来凶吉难料。
水月大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似是认可了这道玄平衡之术。
商正梁、天云等人虽觉此法冒险,但见道玄决心已定,且思及宗门现状,也只得躬身应道:“谨遵掌门法旨!”
“既如此,便照此执行。”道玄拂袖,“商师弟,天云师弟,安抚弟子、修复山门、戒备外敌之事,仍需二位多多费心。水月师妹,门规戒律,不可松懈。都散了吧。”
众人领命而去,殿内重归寂静。
道玄独自立于殿中,望向大竹峰方向,目光深邃。
“张小凡……本座给你机会,也给你枷锁。能否把握住,能否挣脱这情劫宿命,就看你自己了。但愿……你不要让老夫失望,更不要……让这青云万年基业,因你而倾覆。”
棋局已布下,落子者,已非一人。而那颗最重要的棋子,此刻正于玄火坛旧址,迎来了他命运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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