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座基地，外墙高耸，隐约可见持枪的守卫在墙头巡逻，门禁森严。
钱有望站在门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自信与招揽之意。
“钱家是怎么个管理方式？”林楠问，声音平淡。
钱有望笑了笑，一边引着林楠往里走，一边侃侃而谈。
他语气热络，描绘着异能者如何享有优渥的待遇、崇高的地位，如何凭借力量获取资源与尊重。
在他口中，这一切天经地义。
“……总之，像林先生这样有能力的人，我们一定是给足待遇，不会亏待的。”钱有望做了总结，话语里充满了对强者的推崇。
林楠停下脚步，基地内部的道路两旁，依稀能看到一些衣着朴素、面色麻木的普通人正在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而偶尔走过的异能者则衣着光鲜，神态倨傲。
林楠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身上。
钱有权，钱家的小公子，紧抿着唇，眼神里有些东西被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他心中了然，淡淡开口：“也就是说，在钱家的基地，异能者是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
“自然。”钱有望回答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宣扬真理般的笃定，“付出多少，就要收获多少。异能者面临更多的风险，承担更多的责任，自然要有更好的待遇。”
林楠的视线再次转向后方，定格在钱有权身上，问出了一个看似突兀的问题：“你是什么异能者，几级了？”
钱有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虽不解其意，还是抬手，掌心“噼啪”一声凝聚起一团跳跃的蓝色电弧：“特殊元素系，雷电，五级了。”语气中不乏自傲。
林楠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锁在脸色不太自然的钱有权身上，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钱大公子是五级异能者，自然可以享受你所说的种种福利。那没有异能的钱小公子怎么办呢？也要跟所有普通人一样，辛苦干活，然后换一点勉强可以糊口的口粮吗？”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让钱有望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林楠，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纠结于这种“小事”。
他皱了皱眉，带着几分维护之意解释道：“小权是我的弟弟，自然不会和普通人一样。我的资源，完全可以养活他，让他过得很好。”
“可是尊重呢？”林楠追问，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那些依附于你、敬畏你力量的异能者，他们会从心底里尊重你弟弟这样一个普通人吗？如果你弟弟不小心招惹了某个心高气傲的异能者，你不担心他被人随手杀了吗？你……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在他身边。”
钱有望彻底停住了脚步，转过身，认真地审视着林楠。
他脸上的热络和自信渐渐被一种困惑和严肃取代。
他敏锐地感觉到，林楠并非在无理取闹，而是在质疑他这套管理体系的根基。
“林先生，”钱有望的声音沉了下来，“你似乎很不认可我对基地的管理理念？你认为，这对那些普通人……不公平？”
“不。”林楠立刻否定，但他的否定之后，跟着的是更沉重、更尖锐的诘问，他目光扫过那些劳作的普通人，最后回到钱有望脸上，一字一句道：“不是不公平。”
“而是不能因为觉醒了异能，就把活生生的人，硬生生地分为三六九等。”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钱有权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楠坚定的神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光彩。
钱有望闻言，脸上的错愕渐渐化开，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两声意味深长的“呵呵”低笑。
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怒意，反而充满了“竟然还有这样天真理想的人”的讶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轻叹一声，像是要将这番不切实际的论调从脑海中驱散，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弟弟，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考验的询问：“小权，你呢？你也不认可哥哥的做法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钱有权身上。
只见钱有权缓缓抬起一直低垂的眼帘，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是不平的神色，反而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
他看向自己的大哥，语气清晰而肯定：“不，我觉得大哥做的没有任何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忙碌而卑微的普通幸存者，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激起理性的涟漪：
“没有异能之前，人就是真的平等的吗？家世，智力，性别，甚至身体的健康与否……这些与生俱来或后天遭遇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在把人跟人做区分？”
他的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点看透世情的淡然，“我虽然没有异能，但我有哥哥庇护，自然可以过得比外面那些挣扎求生的普通人好上十倍百倍。”
“同样，别人有异能，瞧不起我，也是正常的。”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但他们看在哥哥的份上，也不会随意欺辱我。而我……”他抬了抬下巴，露出一点属于昔日钱家小少爷的倨傲，“也不会傻到随意去得罪一个异能者，自找没趣。”
这番话，钱有权是发自内心地认同。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飘远——末世前，他在钱家的定位不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么？
那些真正高智商、有能力、在商界翻云覆雨的精英，有几个是从心底里看得起他钱有权的？
他不知道，也从不关心。
他看到的，就是那些无论背地里如何，见了他都得乖乖喊一声“钱少”，笑脸相迎。
这就够了啊！
活在世上，难道还要去深究每一份恭敬背后是真心还是假意？
那得多累？
他钱有权虽然纨绔，但并非蠢笨。对于真正有本事、有能量的人，无论这能量是来自其个人能力还是背后家世，他向来是以交好为主，谁会闲着没事去凭空树敌？
如今这末世，不过是把以前衡量人的“家世、财富、智商”，换成了更直接、更赤裸的“异能”罢了。
弱肉强食，尊卑有序，这道理，他懂，而且接受得无比坦然。
“诡辩，谬论。”
林楠吐出这四个字，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钱有权，更扫过面带微笑的钱有望，空气中刚刚那点虚伪的平和瞬间被撕得粉碎。
“末世前，”林楠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郁的力量，仿佛在敲打所有人的记忆，“法律和公序良俗立在头顶！哪怕你家世再显赫，财富再滔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八个字，也是刻在文明底座上，被绝大多数人认可的底线！”
“是，你们可以说，有钱有势，可以动用手段，钻营法律的空子，甚至找人顶罪，试图逃脱惩罚！”
林楠的语调陡然升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意，“但你们‘必须’去使用那些阴暗的手段！你们得藏着掖着，得害怕阳光照进去！这本身，就证明了那条底线还在！人命，至少在名义和规则上，是无价的，不容轻易践踏！”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狠狠钉在钱有望脸上，又扫过基地那些象征着“贡献点”和“等级”的标识。
“可现在呢？”林楠的手臂猛地一挥，指向这片被新规则笼罩的土地，“在你们这里，一切都变了味！异能者杀死一个普通人，不再需要任何遮掩和愧疚，只需要冷冰冰地‘付出足够的贡献点’就可以了？”
“这是什么？这是把人命当成了可以明码标价、随意抵扣的商品！是把最后的遮羞布都扯了下来，赤裸裸地宣告——强者的意志，就是唯一的法则！”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因激愤而微微起伏，最终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宣告，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基地入口：
“人命，从来就不是可以放在天平上衡量的东西。”
“坚守这条底线，和彻底撕毁这条底线——这才是你们这套规则，与过去那个哪怕千疮百孔，但至少还存在公义幻影的世界，最本质、最无法调和的区别！”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钱有望脸上那惯常的、用于招揽与周旋的笑容，如同退潮般彻底消失不见，露出了底下冷硬的礁石。
他沉默了片刻，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因他神色的变化而凝滞，远处巡逻守卫的脚步声似乎也放轻了许多。
“看来，”他终于开口，语调依旧平缓柔和，甚至细品之下，还能咂摸出一丝真情实意的惋惜，仿佛在惋惜一件珍品因理念不合而无法收入囊中，“我和林先生，是做不成朋友了。”
这话说得体面，却将双方立场划得泾渭分明。
“道不同，不相为谋。”
林楠的回答则直接得多，目光冷淡如冰，没有丝毫迂回，在这份“体面”的对比下，显得格外锐利而不留情面。
钱有望并未动怒，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种出身使然的坦然：“我从小到大的环境和经历，塑造了我如今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林先生不认可，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摊了摊手，姿态依旧从容，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鹰飞于天，鱼翔于浅底，本就轨迹不同。
然而，当他再次抬眼看向林楠时，那深藏眼底的一丝锋芒终究未能完全敛去。
“不过，”他话音稍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我也很期待，林先生的这套理念……在这个弱肉强食、赤裸裸吃人的末世里，究竟要如何贯彻实现。”
那一丝未曾隐藏好的讥讽，如同毒蛇吐信，在他眉眼间转瞬即逝。
那不是简单的质疑，而是一种基于自身认知和力量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已在预言一个理想主义者注定头破血流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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