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密报重重拍在案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倒是会逃。”
他声音沉冷，眼底凝着寒冰。
多年前处理江南旧案时，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查抄的银两数目对不上，落网的要犯也太少。
果然，当时就有人暗中收拢残部，在他眼皮底下蛰伏了起来。
那时他尚是太子，首恶既诛，不宜牵连过广。
若那些漏网之鱼肯安分守己，像阴沟里的老鼠般苟活，他日理万机，未必非要赶尽杀绝。
可他们偏要寻死。
上一次夺嫡之争，若非这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几个皇子何至于斗到你死我活？
他们口口声声追逐从龙之功，实则巴不得皇家血流成河，好用皇子们的血染红自己的官帽。
皇子们斗得越狠，他们坐收的渔利就越厚。
他至今记得当年查抄姜家时，老五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姜家作为老五的钱袋子，背着他不知截留了多少银子——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养的狗，竟敢把大半肉叼进自己窝里。
这也正是当初他在江南大开杀戒时，兄弟们未曾全力阻拦的根源所在。
输给自家兄弟，认了；但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任谁都忍不下这口气。
如今，这些人竟敢故技重施，将手伸向他的儿子们。
皇帝缓缓抬眸，眼底杀意凛然。
“好，很好。”他轻声自语，指尖轻敲龙案，“那就让朕看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不够朕的刀砍。”
***
虽是被贬了官，但齐正离京的行李却收拾得不紧不慢。
如今这世道，车马慢、书信远，朝廷对贬黜外放的官员也格外宽容，像他这般被发配到边塞的，足足给了三个月的期限。
或许是这次真在朝堂上跌狠了，年过四十的齐正竟第一次品出“放下”二字的滋味。
对家人也多了几分耐心和温情。
临行前夜，他将独子齐文渊叫到书房。
“爹这一去，山高水长，家中一切就托付给你了。”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你母亲那性子，往后你要多担待。还有……青柠那孩子，虽与你不是一母所出，终究血脉相连。”
“她一个姑娘家，碍不着你什么，你多看顾两分。将来若真有风雨，兄妹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齐文渊沉默片刻，抬头问道：“那……幼窈呢？”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齐正心口。
他半晌无言，烛火在眼中明明灭灭。
怎么安置这个女儿？他确实犯了难。
接回来？她逃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如今更是在三皇子的别庄里住着。
可不接回来，难道真让她没名没分地跟着三皇子？
真接回来了，旁人会怎么说？三皇子又会怎么想？
经过这一遭，她也注定与高门嫡妻的无缘了。
齐正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请最好的先生，习琴棋书画，养得一身清贵气度，原是指望她光耀门楣的。
可如今……全毁了。
而且她那性子，连永昌公主的儿子都看不上，难道还能甘心嫁给寻常小吏，或是商贾之家？
“她自己选的路，”齐正终是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疲惫，“再难，也得自己走。”
看着儿子低头不语的模样，齐正心里软了几分。
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从不让他操心。
他放缓语气，温声道：“渊儿，爹知道你性子稳重。好生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在朝中站稳脚跟。”
“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的前程，更是要给你妹妹们一个依靠。届时，无论她们身在何处，只要有你这个兄长在背后撑着，就没人敢轻易给她们气受。”
齐璋这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儿子明白，定不负父亲期望。”
嘱咐完儿子，齐正踏着月色走向正房。
他与夫人姜氏，自从那晚谈开后，几乎撕破了脸。
可十几年的夫妻，又共同育有一双儿女，这份牵扯早已深入骨髓，注定这辈子都要绑在一起。
姜氏正坐在窗边看书，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
齐正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沉默片刻，开口道：“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家中诸事，还要劳你多费心。”
姜氏翻页的手顿了顿，没应声。
“渊儿的婚事，你多上心。”齐正继续道，“他孝顺懂事，上进听话，是个稳妥性子。你脾气傲，若选个家世太高的儿媳，只怕日后婆媳相处多有摩擦。倒不如寻个家世清白、性情贤惠大方的女子，日子才能过得和睦顺遂。”
听到关乎儿子终身大事，姜氏终于抬起头，静静听着。
“还有青柠那丫头……”齐正顿了顿，“她的亲事，你也多留意。只求对方人品端正，家风清正，日后能待她好便是。”
姜月华没忍住讥讽道：“这会儿你倒成了慈父。”
齐正默不作声，并不争辩。
齐家后宅
齐青柠依偎在柳姨娘怀中，声音闷闷的：“姨娘，父亲外放，为何偏要您跟去伺候？”
柳姨娘抚着女儿柔顺的青丝，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与无奈：“你父亲不重女色，府里就我与夫人。她是正房，自然要留在京中主持中馈，这跋山涉水的苦差，除了我，还能有谁？”
“这等辛苦事，他倒想起我们来了。”齐青柠语气里带着不满。
“傻孩子，看事情不能只看一面。”柳姨娘压低声音，话语却清晰无比，“出门在外，没有夫人压着，内宅便是姨娘我做主。再者，我陪你父亲吃了这份苦，他心中总会记上一笔。来日你的婚事，他才肯多用几分心。”
提到婚事，齐青柠神色一黯：“齐家女儿的名声……早已不堪，还能有什么好人家？”
“莫要妄自菲薄！”柳姨娘握住女儿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你仍是官家小姐。记住娘的话，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娘今日去争去抢，为的就是我的青柠，将来能堂堂正正做风风光光的当家主母！”
齐青柠望着姨娘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将担忧与不舍尽数咽下，只余一声哽咽：“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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