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末子,打在脸上生疼。
王钦裹紧了棉猴,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赶路人。街道两旁的墙壁上,还能看到一些褪了色的标语口号痕迹,诉说着一个刚刚过去的狂热时代。
他走得不算快,高烧初愈的身体经不起剧烈运动,他需要保存体力,更需要时间观察和思考。
“西市”的存在,在原主的记忆里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原主性格内向老实,从未去过,只是偶尔听巷子里的街溜子们提起过,言语间带着几分神秘和向往。那是一个在计划经济的缝隙里顽强生长出来的灰色地带,是普通老百姓用最原始的方式互通有无、各取所需的地方。
位置并不固定,时常变换,以躲避市管会的清查。通常会在某个偏僻的街角、废弃的厂区边缘或者人流量较大的广场周边自然形成,又自然消散。
红旗广场周边棚户区众多,巷道错综复杂,确实是理想的场所。
越靠近广场,王钦的警惕性就越高。他不再低头疾走,而是放缓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几个揣着袖子的男人靠在墙根晒太阳,眼神却不时瞟向路口。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太太慢悠悠地走着,篮子上盖着一块布。两个穿着工装、像是刚下夜班的工人,低声交谈着,手里捏着烟卷,目光偶尔与路人对视,又迅速移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和默契。
王钦心里有数了。他不动声色地拐进一条更窄的巷道。这里人稍多了一些,但彼此之间很少交谈,交易大多在无声或极低的声音中进行。
有人掀开棉袄一角,露出里面崭新的劳保手套;有人快速打开篮子,展示着里面不多的鸡蛋;有人手里捏着一把零散的粮票、布票,用眼神询问着过往的人。
这就是了。
王钦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帽檐,走了进去。他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逛,而是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墙角,靠在那里,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扫描着整个“市场”。
他在评估需求,计算价值,寻找那个性价比最高、风险最低的切入点。
直接倒卖鸡蛋?利润薄,目标大,容易碎。倒卖粮票?需要对各种面额和本地粮食供应情况极其熟悉,他现在信息不足。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个缩在角落里的老汉身上。老汉穿着破旧的棉袄,脸上布满皱纹,双手开裂红肿,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麻袋,鼓鼓囊囊。他神情焦虑,不时张望,像是急着要离开。
王钦注意到,有几个看似买主的人过去低声问了几句,又都摇摇头走开了。
有问题?还是价格谈不拢?
王钦沉吟片刻,状若无意地踱步过去。他没有直接问货,而是蹲下身,假装系鞋带(虽然他的棉鞋根本没有鞋带),用极低的声音问:“大爷,换烟不?”他记得怀里还有半包原主舍不得抽的“经济”牌香烟。
老汉愣了一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又下意识地护紧了脚下的麻袋。
王钦也不急,系好根本不存在的“鞋带”,站起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麻袋敞开的袋口。
里面是……一堆看起来灰扑扑、不起眼的……干蘑菇?还有几串晒干的红辣椒。
王钦的心脏猛地一跳!山货!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种来自山里的纯天然干货,在城里是极好的滋补品和调味品,尤其是快过年的时候,绝对不愁卖!而且这东西体积小,价值相对高,不易损坏。
老汉卖不出去,很可能是因为他找不到识货的买家,或者要价方式不对,引起了怀疑。
机会!
王钦再次蹲下,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大爷,俺家老人病了,大夫说需要点山货补补身子。您这……怎么换?”
老汉眼睛亮了一下,但警惕未消,伸出三根手指,又指了指王钦的口袋,意思是想要钱,不要票,三块钱。
王钦心里快速盘算。这一麻袋山货,粗略估计有十几斤。在正规渠道,光是一斤品相好的干蘑菇就不止这个价,更别提还有辣椒。老汉显然是不懂行市,或者急于脱手。
但他不能表现得太急切。
王钦皱起眉头,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三块?大爷,这也太贵了。俺就这点钱,还想买点别的呢。”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暗示自己钱不多,“您这蘑菇咋这么黑?别是发霉了吧?”
他故意贬低货物,这是砍价的必要手段。
老汉果然急了,低声道:“胡说!这是俺从老林子里摘的秋蘑,晒得干着呢!要不是俺老伴等着钱抓药,俺才不拿到这儿来哩!两块五!最低了!”
王钦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其实恨不得立刻掏钱,但必须符合一个穷小子讨价还价的人设。
“两块五……也行吧。”他叹了口气,像是吃了大亏,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手帕包,当着老汉的面,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所有的家当——那皱巴巴的两块四毛七分钱。
他拿出两张一块的,又数出四毛七分零钱,一脸肉痛地递过去:“大爷,俺就这些了,全给您。您行行好,俺爹还等着补身子呢。”
他刻意展现出自己的全部“财力”,并打出悲情牌。
老汉看着那堆零钱,又看看王钦那“真诚”又带着恳求的眼神(王钦前世谈判桌上练就的本事),再想想家里等着药的老伴,一咬牙一跺脚:“成!便宜你这小子了!麻袋也给你了!”
他一把抓过钱,数都没数,塞进怀里,转身就急匆匆地走了,仿佛怕王钦反悔。
王钦心中狂喜,但脸上不动声色。他迅速扎紧麻袋口,费力地将这十几斤山货扛在肩上。沉甸甸的,仿佛扛起了整个家庭的希望。
第一步,成功了!用全部身家,换来了价值远超付出的第一桶“货”!
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这才是开始。如何将这批山货快速变现,才是关键。他不能在这里零卖,太耗时,风险也大。
他扛着麻袋,快速离开西市,走到红旗广场一个相对开阔、有人流但又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
他在寻找合适的买家。不是零散的市民,而是那些有较强购买力、且需要批量采购的人。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他锁定了一个目标。
一个穿着蓝色“的卡”面料中山装、梳着干部头、手里提着个黑色人造革包的中年男人,正在广场边等人,不时看看手表,神情略显焦急。他的穿着和气度显示他有一定的身份和经济实力,像是个小干部或者效益较好工厂的采购员之类。年关将近,这类人往往需要置办一些像样的年货。
王钦整理了一下表情,扛着麻袋,自然地走到那人附近,然后假装疲惫地把麻袋放下,擦汗。他故意让麻袋口松开一些,露出里面品质上乘的干蘑菇。
中年男人的目光果然被吸引过来,看到那些蘑菇,眼睛微微一亮。
王钦知道,鱼饵已经放下,就等鱼上钩了。他不能主动开口,那样会显得刻意,必须等对方先问。
果然,中年男人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是看他不像惯常的倒爷,更像是个半大孩子,警惕性降低了一些。他踱步过来,状似随意地问:“小伙子,这蘑菇……卖相不错啊。自家产的?”
王钦心里一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憨厚和局促:“啊……是,是啊。俺叔从林场捎来的,纯野生的秋蘑。俺娘让俺拿来……看看能不能换点钱,贴补家用。”他再次强化了自己“老实穷孩子”的人设。
中年男人蹲下身,抓起一把蘑菇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嗯,是好东西。怎么卖?”
王钦心脏砰砰跳,关键时刻到了。报价是关键,既要高于自己的成本,又要低于市场价,才能快速出手。
他露出一副不太懂行、试探着说的样子:“俺……俺娘说,这么好的蘑菇,至少得……得三块钱一斤吧?”他报了一个比老汉要价略高,但远低于实际价值的价格。
中年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但脸上却皱起眉头:“三块?贵了贵了。供销社里也没这个价啊。”虽然是砍价套路,但也侧面印证了王钦的判断——这东西紧俏。
“那……您说多少?”王钦把皮球踢回去,显得很被动。
“一块五一斤,我全要了。”中年男人一副“你占了大便宜”的语气。
王钦心里冷笑,脸上却显出挣扎和犹豫:“一块五太少了……俺娘还等着钱……两块!最少两块!您看这品相,过年炖个小鸡儿……”
两人一番低声的讨价还价。王钦巧妙地坚守底线,最终以一块八毛五一斤的价格成交。
中年男人急着要走,也没带秤。王钦主动说:“大叔,俺信您。您看着给就行,这麻袋俺称过,大概十二三斤。”
男人看了看麻袋,估摸了一下,确实差不多。他也不想耽搁,迅速打开人造革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钱,数了二十二块两毛钱递给王钦(按十二斤算):“喏,二十二块二,图个吉利。麻袋给我。”
“谢谢大叔!”王钦接过钱,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他极力克制住了。
交易完成。中年男人拎着麻袋满意地快步离开。王钦则将那笔“巨款”迅速揣进怀里,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成本:两块四毛七分。
销售额:二十二块二毛。
净利润:十九块七毛三分!!!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资产翻了近十倍!
这在1977年,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
巨大的成功感混合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瞬间冲刷掉了身体的虚弱和寒冷。他做到了!重生后的第一仗,干净利落,大获全胜!
但他不敢在原地多做停留。怀揣“巨款”,他必须立刻离开。
他压住内心的激动,低着头,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仿佛不是走在冰冷的雪地上,而是走在一条铺满黄金的未来之路上。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家,把钱交给母亲,让她安心!然后,去买白面馒头!去买肉!去买药!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广场范围,拐进回家的小巷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而带有威慑力的喝问:
“站住!那个戴棉帽子的!说你呢!干什么的?”
王钦的身体骤然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冷却。
是市管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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