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骏马踏碎一地清冷的月辉,离开了那片被死亡与遗忘笼罩的废墟。返回翟府的路途上,无人言语,只有马蹄叩击冻土的“嘚嘚”声,单调而急促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房,更衬得这夜寂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凝重,混合着新线索带来的震惊、被信任可能背叛的愤怒、以及一种迫在眉睫的急迫感。
韩沐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形挺直如松,然而,他那紧握缰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以及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骇人寒芒、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眸子,却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剧烈情绪。
他的脑海中,正不受控制地、一帧帧地回放着当初拜访青城詹家时的情景:
詹家那看似古朴清幽、与世无争的府邸……
家主詹元戚接待他时,那副恰到好处的悲悯与惋惜的神情,言语间对旧事感慨万千却始终滴水不漏的应对……
当他问及可能与当年惨案相关的蛛丝马迹时,对方那看似坦诚却实则不着痕迹的回避与引导……
还有整个詹府上下,那种刻意维持的、仿佛已彻底远离江湖纷争的平静祥和氛围……
如今想来!那看似悲悯的眼神下,是否隐藏着冷漠与算计?那感慨的言辞,是否是精心编织的谎言?那与世无争的氛围,是否是为了掩盖血腥秘密的伪装?!
“我竟如此愚蠢!” 韩沐在心中狠狠地咒骂着自己,一股被愚弄、被欺骗的狂暴怒火,混合着因未能及早识破而产生的深切自责,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腾咆哮,几乎要将他理智的堤坝彻底冲垮!他恨不得立刻调转马头,连夜杀奔青城,将詹元戚揪出来问个明白!
一只微凉却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紧握缰绳、青筋暴起的手背。
马映雪策马靠近他,美眸中盛满了浓浓的担忧与不忍,柔声劝慰道:“韩大哥,切莫过早下定论,气大伤身。此事或许另有隐情。詹家……以往名声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或许他们当年也只是被罗炳仁蒙蔽利用,对此并不知情……”
“不知情?” 韩沐猛地转过头,声音沙哑冰冷,如同淬了寒冰,打断了她,“映雪!你告诉我!那些专用于夜间潜行攀爬、淬毒暗杀的钩爪飞镖!那些与罗炳仁账册上完全一致的诡异图案!它们为何会出现在他詹家核心产业的废弃窑厂最深处!还被如此精心地掩埋藏匿!若说毫不知情,天下哪有这般巧合之事!更何况——”他语气愈发凌厉,“江城惨案发生后不久,詹家便迫不及待地举家迁往青城,远离这是非之地!此等行径,不是心虚灭迹,又是什么?!他们分明就是帮凶!甚至可能……”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双眼中翻涌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翟正临在一旁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与詹家老夫人有旧,与詹元戚也曾有数面之缘。此人以往在江湖上名声还算端正,待人接物也颇有章法……若他们真与当年韩家惨案有牵连,那这隐藏之深、用心之险、伪装之妙,实在……实在令人胆寒!”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眼中迸发出锐利锋芒:“但! 江湖道义,是非曲直,容不得半点含糊!若詹家当真为虎作伥,参与谋害忠良,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我翟正临在此立誓,第一个不容他!定要为我那惨死的韩老弟与成云妹子讨回这个公道!”
回到翟府时,已是深夜。府门前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不安的光晕。
翟月清早已焦急地等候在冰冷的石阶上,裹着一件厚厚的斗篷,小脸冻得发白。见三人面色阴沉、风尘仆仆地归来,她立刻快步迎上前,也顾不得礼节,急切地抓住父亲的衣袖,声音带着颤抖:“爹!韩大哥!映雪姐姐!你们……你们没事吧?到底……到底有什么发现?”
翟正临爱怜又心疼地看了女儿一眼,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将他们在废窑发现詹家印记、以及钩爪、毒蒺藜等物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翟月清听完,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恐惧,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最可怕的事情:“詹……詹家?怎么会……怎么会是他们?!他们……詹伯伯他……他以前还送过我泥娃娃……他看起来不像……不像坏人啊……” 她自幼也曾随父亲去过詹家几次,对那位总是笑容和蔼、会给她新奇小玩意的詹伯伯颇有好感,此刻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或怀疑),如同巨锤般狠狠砸碎了她记忆中那份美好的印象,让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恐慌与迷茫。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 韩沐冰冷的声音如同重锤,敲碎了翟月清最后一丝幻想。他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斩钉截铁地下令:“事不宜迟!翟世伯,还需劳烦您立刻调度准备!我们明日天不亮便动身,直奔青城!此行凶险,需轻装简从,但务必准备充足!”
“我去准备!” 翟正临重重点头,雷厉风行地喝道:“来人!传我命令!立刻挑选府中最好的四匹快马,检查鞍鞯蹄铁!准备五人份七日所需的干粮、清水!将金疮药、解毒丹、驱虫粉等应急之物备足!再调一队精锐弟子,明日随行护卫!” 他虽然同意女儿同行,但安全起见,还是决定加派人手。
“爹!我……我也去帮忙准备!” 翟月清忽然抬起头,眼中虽然还带着恐惧的余悸,却更多了一份想要直面真相、参与其中的倔强与决心。她不想再被排除在外,不想再做一个只能被动等待、暗自担忧的弱者。
翟正临看着女儿眼中那抹从未有过的坚毅光芒,心中百感交集,最终点了点头:“好!你去帮你映雪姐姐整理行装,也准备好自己的!记住!此行非同儿戏!一切行动,必须绝对听从你韩大哥和我的吩咐!绝不可有半分任性妄为!”
“嗯!我记住了!” 翟月清用力点头,也转身快步向内院跑去。
顷刻间,原本已陷入沉寂的翟府,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骤然沸腾起来!灯笼火把被纷纷点亮,映照着一张张紧张而忙碌的面孔。脚步声,低语声,马蹄的刨地声,兵器甲胄的轻微碰撞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夜的宁静,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
韩沐独自一人,屹立在庭院当中,任由凛冽的寒风吹拂着他染满风尘的衣袍。他仰起头,望向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朦胧而冰冷的残月,手中,紧紧攥着那枚从窑厂找到的、锈迹斑斑却仿佛重逾千钧的钩爪。冰冷的、粗糙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直刺入他的心底,与那积压了十八年的血海深仇,以及刚刚燃起的、对被欺骗的滔天怒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青城……詹家……
十八年的谜团,错综复杂的阴谋,所有指向不明的线索,仿佛终于汇聚成一股清晰的洪流,汹涌地扑向那个既定的目标。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被任何伪善的面具所迷惑!
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精心编织的谎言、步步杀机的陷阱,还是更加残酷血腥、令人绝望的真相,他都必将以手中之剑,一一斩开!劈碎!并以仇敌之血,祭奠所有逝去的亡魂!
夜风更急,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呜呜”的呼啸,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冰冷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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