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的人明明很多,却没有嘈杂声,人群静静等着,等着被挨个儿检查。
赵保胜跟着排队,如同没见识过的土鳖一样,探头探脑地看前面咋检查。
三个拒马被布置开,形成一进一出两个通道。
门口的几个伪军一脸严肃,但能看出来并不紧张,只是因为旁边有鬼子站着,所以不苟言笑,似乎被训得服帖了。
鬼子十来个,大部分横持上刺刀的三八式,当背景板。
城门口两个鬼子紧盯着伪军检查,还时不时上手,旁边还有个拄着长刀的军官。
赵保胜其实不认得鬼子军衔,这个等回去要好好学学。
鬼子军官身旁,一个黑衣男陪着,似乎是汉奸翻译。
进城的人,搜身,似乎只大概摸一摸武器之类的硬家伙,随身的东西翻一翻。
也有人检查完了也不让进城,直接给推到一边,面对刺刀也不敢吵嚷。
排赵保胜前面的两个人嘀咕,说是没办良民证的……
出城的检查似乎就严格许多,伪军搜检得很仔细,鬼子还插手要某些人脱掉鞋子检查。
赵保胜有些急了:这尼玛怎么往外带纸?查完了得自己背诵?要查询的很多啊……自己的‘牌位’不太可能露馅,电线缠在缅裆裤腰带里,充电器和充电宝……会不会被怀疑?
急,但没用。
这会儿返身跑,肯定被抓,甚至直接打死。
赵保胜缩了缩头,弓着腰,相拢着两只手,显得更猥琐了,他打定主意,鬼子不认识这俩东西,要问,就是山里捡来的,来城里看看有没有人识货……
进城队伍很快,出城队伍很慢,赵保胜这会儿还没心思去愁怎么带着写满资料的纸出城。
很快就会轮到他了。
检查赵保胜前面一个人,让他看清楚了整个过程,从头摸到脚,翻包袱,然后打发去鬼子军官面前鞠躬……
这尼玛!鞠躬?!
轮到赵保胜了。
赵保胜摘下背篓,解开棉袄上面两个扣子。
当面的伪军有些迟疑,面前这人动作有些不一样。
旁边的鬼子也看出来了,横持的步枪指了过来!
赵保胜其实有些心慌。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该死的良民证!
他怕弄丢了,拿扎鞋底的棉线捆在‘通南赵氏’牌位上,挂在脖子上了!
鬼子的刺刀就在眼前!
赵保胜心里慌得一批,没办法啊,弓着腰,脸上带着谄笑,点头哈腰,动作尽量小。
伪军和鬼子看他拽出来的东西,似乎都松了口气。
赵保胜手忙脚乱拆出良民证,双手捧着递向鬼子。
伪军翻白眼,特么装神弄鬼的,是个‘高级’良民证。
鬼子不知道认不认识汉字,只看一眼,刺刀回到原位,“喂!”一声,下巴一抬,喊伪军检查背篓。
‘有证’的,伪军大概翻了翻背篓,都是用纸分开包的生药,就挥手放行。
诶哟!赵保胜一脊背的白毛汗!
良民证的威力这么大的吗?!
他拎着背篓,一边嘀咕,一边往鬼子军官那边去,鞠躬……鞠就鞠嘛,这会儿顺利通过检查,就当提前给他办葬礼了,鞠得越多,死得越惨…
鬼子军官个子很矮,才到赵保胜肩膀,可赵保胜萎着身形,又低着头,摘了帽子连连点头哈腰,倒也看不出什么。
鬼子军官瞥一眼赵保胜的头发,花白的不少,年纪不小,然后就没兴趣了。
鞠完躬,赵保胜想往城门洞走,不疑心鬼子军官旁边的汉奸喊了一声:“站住。”
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赵保胜后背又湿了,没办法,即便有机关枪,这会儿炸刺也是个死。
转身,哈腰,赵保胜又摘下旧毡帽,再鞠一躬,抬头看一眼,问:“爷,您有事?”
汉奸摘下黑呢子礼帽,和鬼子军官抚胸行礼,转头问赵保胜:“你这生药,有买家没有?”
“有,老主顾了,我替隔壁大爷送货的,里面还有一些是我自己的,您…”赵保胜听出来对方是冀省那边的口音,应对起来很轻松。
他本地土话学了两三个月了,伪军知道他是外省人的都没几个了,能听出他外地口音的更是没有。
当然,沪语川音和东北话也能凑合,只是模仿得还不够像。
“太行山的党参咋样?有老年份的没有?”汉奸拿过赵保胜手里还没收起来的良民证看。
“比燕山的党参,不如,药行里老师傅说,差点意思,价格也上不去,年份老的……更少见,党参不是人参,三年往上的极少。”
应对得体,赵保胜自认没毛病。
汉奸戴上礼帽,摸摸下巴,说:“帮我留意一下老年份的党参,我要买。”
特意强调一下‘买’,八成没憋好屁,但赵保胜仍然点头:“好,好,我记着了,…到时候去哪儿找您?您贵姓?”
赵保胜背篓底下就有,伪军没翻出来,但上赶着没什么好事。
买党参,城里药铺有炮制好的,各种年份品相的都有,犯不着在城门口堵一个卖生药的,这是想刮地皮吧?
翻译官姓张,住宪兵司令部里面,赵保胜得了‘片子’,类似名片的东西,仔细收好,点头哈腰准备走。
“诶!”汉奸翻译官又喊住他:“你这背篓……”
赵保胜心里‘咯噔’一下,背篓?!
他身上的背篓,来自松江得胜港,普通的南方竹编大背篓,轻便,背着舒服,装得又多。
北方竹编少,太行山就没见过大片竹林……
赵保胜硬着头皮转身,满脸堆笑:“您也觉着好?我去年在东边,就是新乡那边,铁道边捡来的,嘿,比俺们山里的藤编背篓轻便多了……”
话多了!
赵保胜背上凉飕飕的。
他暗自责怪自己疏忽,竹编的玩意儿北方少见…自己的竹背篓有暴露风险!
张翻译官正要说什么,城门洞里有人跑过来。
“太君!那良民证是真的!”郝排长!
城门洞角落窝着两个身影,被一个鬼子士兵持枪看押着,这时有个胖的嚷嚷着:“我前儿个刚办的!诶哟!”
挨了一枪托,闭嘴。
张翻译官赶紧帮忙翻译,鬼子军官点头,手一挥,鬼子兵把刚刚挨了枪托的人拉了起来。
“你滴,良民!”鬼子不是完全不懂中文。
赵保胜斜眼瞧,他看出来了,鬼子在查良民证!
张翻译官掏出一张布票,扔给那个人,挥手让他滚。
另一个一起蹲着的干瘪老头,都没人发话,鬼子兵拖着后脖领子,拽出城门,城墙下“砰”的一声枪响!
那个是持的假证?赵保胜心里发寒。
鬼子军官招手喊过一个鬼子,叽里咕噜一堆鬼话,还拿手指戳了戳对方胸口,语气好像很严厉。
然后挥手,“开路的…”带着张翻译官和几个鬼子兵,回城里了。
郝排长靠在城门洞边上,摘了军帽,点头哈腰恭送,一转头,瞧见了赵保胜。
城门口被鬼子军官戳胸口的鬼子,大约是个曹长,上级走了,就又横起来,手一招郝排长,姓郝的颠儿颠儿地过去,又是一顿点头哈腰。
曹长大概是在骂人,语气急促猛烈,骂的日语,没翻译,郝排长笑着听,一边听一边点头,倒是没挨耳光。
鬼子骂完,往城门里面走,大早上的,西门外晒不到太阳。
郝排长笑呵呵恭送,转身才啐了一口,又笑眯眯看赵保胜。
“诶哟,老胡!”(赵保胜在梅县居住时,冒称胡义大哥,良民证上写的名字:胡胜)
“郝长官!您升官发财!”
“好久没见了,等会儿喝一盅?托你的福,兄弟我升官了!”
“诶呀!郝长官这是当团长了?!”赵保胜睁眼说瞎话,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这会儿鬼子军官都走了,自然松了口气。
“毛的团长!”郝长官嘴里骂,脸上却带着笑,“守备连现在兄弟我说了算!”
“诶呀我得恭喜郝长官啦!”赵保胜正好要打听鬼子干嘛发疯一样严查进出城门,看来得破费一下了,“上次说的,一定得恭贺一下的。”
郝长官……不,郝连长……咋和三连郝平一样称呼啊……拿大盖帽扇风,嘴里得意:“运气运气,这几天可忙呢,等闲了吧。”
这狗日的,刚刚还说等会儿喝一盅,这会儿赵保胜流露出要孝敬一下,马上不提了,还把时间往后挪了。
赵保胜丝毫不在意,笑着应和:“那没说的,得等郝长官办完军国大事呢。”
“你怎么今儿进城?”
“嗨,我兄弟不是在赶马嘛,挣的钱也不够养家,我不是也领养了个丫头嘛,得多挣几个糊口,这不,山里不太平,好多人躲着,生药都不敢进城卖,我就吃个差价。”
“呦,药材啊!这可是大买卖!”
“屁的!……郝长官,您看我这张嘴,我没本钱啊,只能一次一背篓,挣个块儿八毛的,我还想跟您打听打听,谁愿意出钱当个财东,我给他当掌柜的都行。”
赵保胜打蛇随棍上,胡吹。
提个比较高的要求,对方做不到,再降低要求,找个对方能容易做到的事儿求他(通常是真正要求人的事儿)。
总之,孝敬可以,但得值回票价,同时得让对方知道,钱,可以拿,事儿,也得办,真拿钱不办事,那就没有下一回。
送礼求人办事的老套路,赵保胜常用。
当然,后世遇到人家拿钱不办事,赵保胜顶多不再找,不会举报。
现在,哼!手写个八路军通缉令贴他家门口,能吓他半个月,如果九班够强,哪天真摸上门去也不奇怪。
丁政委绝不会想到,他寄予深切希望的九班,会在赵保胜的‘讨债复仇’计划里。
郝连长没有直接拒绝,倒是搓搓下巴的胡茬,想了一下说:“明天晚上,到我那儿,咱哥俩说道说道。”
这倒是有些出乎赵保胜的意料,他也没法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赵保胜告辞转身进城,出城的队伍还排着呢,好多人挑着担子背着背篓,干小买卖的。
有个人,挑的竟然是两大筐纸!
这么多纸制品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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