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偏西,微微银光洒落。
不说能看清楚人脸,至少远处山头能看清位置,黑的影,灰白的山石。
部队进入预备位置。
高一刀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应该挺严重的问题。
月光下的他,哪怕匍匐在山头上,微微月光也会把他的阴影投在地上!
乍看问题不大,可他不敢赌,炮楼上面看外面地面是什么情况。
灰白色的大地,一点一点的微黑的阴影点点,会不会在远处高处看出来和周围的灰白不一样?
他趴在观察位回头看,山头后面三四十米外,他的战士们半蹲,一个个拉长的黑影留在地上……很庆幸胡义提出来月落以后行动。
高一刀其实也知道全黑天行动更安全,但他担心夜盲症。
营养不良造成的夜盲症,在这个年代很普遍。
八路军部队会稍微好一点,这个不是吹牛,红军时代就发现这个问题了,一直在尝试解决,所以八路军的伙食普遍会比果军好。
但二连现在新兵占一半,短短两三个月的伙食改变,还不足以消除夜盲症,就二连老兵,也因为个人体质原因,有几个人夜间岗哨都不能安排上哨。
今晚不算亮的月光,已经很好了,刚刚行军都没有点竹筒线香。
月落后是什么情况……高一刀有些后悔没有提前几天关注这事儿。
现在所趴的山头,距离敌人据点大概四百多五百米的样子,九班几个,除了刘坚强在更南边另一处山脚,都趴在高一刀北边二三十米开外。
九班没夜盲症,嗯,至少之前护送苏青那次,九班个个都没问题,吴石头…不知道是本身目光呆,还是有些夜盲,总觉得木木地。
胡义看着远处的炮楼,没在意炮楼射击孔里的人影晃动,毕竟打突击的是二连,他反而更担心二连的夜盲多不多。
现在他也能理解高一刀为什么希望趁月光发动了。
炮楼周围,鬼子点了几个火堆,火堆都在铁丝网圈内,不算特别明亮,照亮范围有限,可能主要用来壮胆用的。
火堆附近十来米,火光橘色掩盖了月光银,加上黑魆魆的方形射击孔,以及射击孔内更小的方孔透出来的橘色油灯光,让人觉得眼前看到的,和白天观察的,不是同一处地方。
胡义退下山脊线,往高一刀那儿去。
“高一刀,我有个想法。”
“现在有什么想法也晚了,等下看命吧。”
“不,我想说,咱们这时候下去,趁着还能看见,先下山,躲在山体阴影里,阴影向前,咱们也向前。”
高一刀没说话,想明白了猛地转头,看山脊东边的山坡,又缩回来,压着嗓子,召集二连班排干部。
很好理解,月亮偏西,山体阴影往东延伸,部队待在阴影里,眼前还是月光下的亮,夜盲被减弱,相反,炮楼那边看西边,月光照亮的地方越来越小,黑影越来越大……
明暗的反差,鬼子站在炮楼上,反而更难分辨暗侧的细节,更有利于部队隐蔽!
胡义抬头看看月亮,近乎半月,偏西,看上去和地平线夹角三四度,因为山区的原因,可能更早地消失在山后。
他掏出两块怀表,打开,借着月光检查,凌晨一点四十分,两表一致,都在走时,喊来马良,犹豫一下,把金光闪闪的那只,递过去:“去告诉刘坚强,两点十分,不管响没响枪,切断电话线,后面的任务按计划执行。”
马良向南跑了。
正在看班排干部安排战士翻越山脊的高一刀,有些眼热,九班的缴获,真的令人眼红。
怀表这种东西,缴获应该归公,但他能理解胡义,一线部队有这些东西加持,作战或者行动,会非常方便。
他也会有得缴获的,他也不会上交,留在连里用,反正不是私藏,谁来也不好使。
胡义没注意高一刀的脸色,转头对小红缨:“你们等马良回来,一起向北,记住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不要冒险。”
小红缨难得的没有抬杠,立正敬礼,这是她正儿八经的第一次参加有预谋有计划的军事行动……嗯,上次和王朋连那个,只能算遭遇战。
罗富贵没辙,也跟着敬礼,吴石头迷迷瞪瞪看两个战友敬礼,也跟着举手……哎呀,给高一刀看笑了,仨从小到大排列的,依次敬礼,怎么莫名的有点好笑。
“高一刀你笑个锤子!当心把牙笑掉!”小红缨手还没放下,又呲出獠牙。
唉!胡义叹气,老赵纠正了好多次,不让她骂脏话,可她不认为锤子是脏话……也不能和她解释……这叫个什么事儿嘛!
真正进入战斗状态,九班和二连一样,被要求抛下身上任何会发出声响的鸡零狗碎,小红缨偏偏不肯现在卸,她要等马良回来,一起转到北边,再做这事,还让胡义把多余东西给罗富贵背着。
胡义摇头,她是怕高一刀要动歪心思,索性离得远远地再处理,算啦,不管了,他跟着二连队伍,也翻出山脊。
月影里,视线确实差得多,二连战士下山也是磕磕绊绊,窸窸窣窣的声音难免还是有,好在离炮楼远,并不担心鬼子听到。
二连干部沿下山线路站定,负责轻声提醒战士小心,强调行动安静,胡义也跟着享受了一下照顾。
下到平地,他往偏北方向走,离二连集结地三四十米,放下机枪,半跪,整理身上弹药。
高一刀也跟着下来了,往他这边来。
胡义环视周边,适应环境亮度,能勉强看到高一刀躬着身子往这边来。
“没有回头箭了。”
“是的,我将带队进攻。”
“祝你好运。”
“你真不要弹药手?五个弹匣……”
“多了就打成焦灼,你冲不上去,行动就是失败了。”
“……嗯,那你…”
“别磨叽,月影靠近铁丝网了,你得考虑怎么越过去。”
两人忽然不说话了。
近在咫尺的二连战士,更是屏息。
铁丝网内,炮楼门开,灯光透出,有人出来……巡逻队!
两百米外!
胡义拎着机枪,再次往北移动,但不再向炮楼靠近,再近,机枪“照顾”几个射击孔,摆动的角度就大了,会应付不过来。
高一刀回到队伍,战士们都已经匍匐在地。
他拍了拍快腿,快腿快速回头,和他点头,这是事先说好的,盯一下炮楼门的门栓和门轴位置高度,等下破门要用。
炮楼周围的火堆,靠炮楼才十来米,估计不是不想放更远,而是越往外,需要的火堆更多。
如果不增加火堆,火堆之间的空隙会很大,会有明显的视野盲区。
火堆……在光秃秃的太行山脉余脉丘陵地带,很奢侈,因为这里没什么大树,收集那么多柴火非常不易。
炮楼里出来四个人,能看清楚是两个鬼子两个伪军。
鬼子在火堆外围转一圈,打发伪军给火堆添完柴之后,向更外围,绕铁丝网内侧再转一圈。
铁丝网围成圈,开口在南边,用鹿砦架的铁丝网封闭,那个东西更难翻越。
高一刀带着突击队,匍匐在正西方,眼看着鬼子从百米外转悠过去,侧头看部下,数个横排已经准备就绪,都匍匐在黑暗中。
他带头起身,带着第一列横队,向前跃进,躬身前行三十来米,重新匍匐。
身后的第二批横队,也在前队重新匍匐后,起身跃进。
胡义余光所及,二连突击队仍在山头阴影边缘。
所谓的巡逻,转了两圈就回去了,春夜仍寒,炮楼铁丝网圈内又没什么重要物资,几个小棚子,都在炮楼眼皮底下。
炮楼剪影里,能借着稍稍有些亮度的天空,看出顶上哨兵支着步枪,靠着女墙,脸朝内……估摸着在瞌睡。
二连两次跃进,已经靠近铁丝网。
胡义拉动枪栓上膛,带住往前慢慢松,怕发出声音。
四个弹匣放在左手边挎包里,瞥眼往北看,只能看到黑魆魆的山影,和微白的荒地,看不到九班的人。
马良几个,在北侧山脊后,月亮照着面前的山坡和前方空地,他们这会儿还不能前出,需要西侧山头遮住月亮,他们才能接近。
距离挺远,都快两里地了。
按理这会儿下山也没事,但胡义之前多次叮嘱,这次行动,九班就是练兵,以安全为主。
马良挂着望远镜,黑魆魆什么都看不见,连炮楼剪影都瞧不着……他们现在位置高,炮楼在月光下东边黑漆漆,西边泛白,混在山色里。
偏头,小红缨正在和吴石头说话。
“傻…石头,掂掂这个,估摸一下能投多远?”
“比扔石头近。”
“近多少?”
“……”
“诶呀,估摸估摸就行,马良你看啥?盯着前面!”
妈耶!小红缨啥时候把老赵留的两个超大号‘烟雾弹’也给带出来了?!
这是要干啥?!
谁扔得动啊!
关键是也没个手柄,比鬼子大号罐头还大的玩意儿,咋扔?
刘坚强带着两个二连新兵,绕道转到炮楼东边,一路摸索,寻找他白天留下的记号。
找到记号,刘坚强在挎包里摸索半天,掏出一个棒状物,月光下,能看到一头包着红布,像个鼓槌。
这里离炮楼三里多地,刘坚强抬头看看西沉的月亮,掏兜,一只金灿灿的怀表,在清冷的月光下打开,两点零五分。
两个二连新兵眼都直了,九班老兵能有个怀表?!不可能吧?
刘坚强把步枪斜背,手里捣鼓一下,鼓槌亮了!包红布的那头,亮了!
他蹲下,靠那一点点红光,照到地面一个树杈,树杈好像从土里挑出来一根黑线。
再次打开怀表,时间还差一分钟。
“诶,你俩把树杈拉起来。”
黑色电话线,被树杈拉着,从土里拉出来好长一截。
刘坚强把手里鼓槌给一个二连新兵拿着,自己蹲下,抽出三零刺刀,再看一眼怀表,时间到!
刺刀并不算锋利,老赵说过的,刺刀靠捅,刃锋利不锋利差别不大,有白刃战,临时用石头蹭蹭就行,平时太锋利,容易伤自己。
刘坚强把电话线窝个圈儿,刺刀插入,横向使劲……两个新兵瞪大眼看,似乎有一丝微微黄色的闪光掠过……
刺刀回鞘。
刘坚强接过鼓槌,朝炮楼方向一指:“拽着线,往炮楼那边捋,找个棍子,往棍子上缠,会吧?”
新兵举手:“会!就是等下月亮下山,看不清,会慢。”
“不要紧,慢慢缠,炮楼那边还没打响,打起来了有火光的。”刘坚强带着另一个人,往东走,也是边走边捋线。
胡义否决了他回去参战的意见,和他说,老赵估计过,县城出来的电话线,中间肯定有设备,藏在哪儿不知道,今晚正好摸一摸,看看位置,改天有空把那设备弄回来,或者围绕那个设备做些文章。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刘坚强用手电筒朝西照了一下,那红光被某个起来往尿桶撒尿的伪军看见了!
本就被调到最低亮度的‘美孚’灯,一下调到最亮,伪军都起来了,凑到射击孔一起往东看……隐隐约约,红色的亮点,在山里晃动……
离得很远,但那红光带着光晕,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咋还有点渗人呢?!
刘坚强甩着手臂,很高兴地看红光在地上划一字儿,这手电筒从弄回来,就被小红缨收着了,连她那绑枪的红布也被找出来包着那手电筒,宝贝极了。
现在在他手里,可不得多用两下?
炮楼里二楼灯光忽然大亮,外边二连正在架门板压铁丝网!
胡义神经绷紧!架着机枪,在几个朝西的射击孔之间游移。
高一刀正在指挥压铁丝网,这铁丝网似乎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
有栅栏!半人高的木桩,拉了三道铁丝,然后带刺的铁丝网才缠上去的!
门板压不动!
这会儿后悔没要九班带着钳子帮忙也晚了,高一刀把盒子炮插进腰带,从后腰里抽出了从胡义那儿借来的柴刀,借着记忆,往边上摸,找到木桩,竖向猛砍!
最上面的铁丝断了,门板顺利压下,发出不算很大的‘砰’的一声……炮楼里三层和一层的灯也被调亮!
一层朝西的射击孔,忽然从明亮变暗!其它孔还是亮的!
胡义稳住枪口,轻抠扳机,“哒哒哒”三发点射!
射击孔又亮了!然后更多的射击孔变暗!
很突然地,各个射击孔,都在闪烁火焰!
鬼子反击了!
胡义转移枪口,一个一个地点射!飞蝗一般的子弹,‘呜呜’地从他身边擦过!
高一刀带人终于压下了铁丝网!
黑压压的人群鱼贯而入,借着炮楼外的火堆指引方向,一声不吭地朝炮楼冲锋!
进攻!!!
胡义射空一个弹匣,拿上一个新弹匣,朝北滚动,滚出去三四米,架枪,换弹匣,稳住呼吸,再次开火!
还是短点射!还是在几个射击孔间来回打!敌人子弹还是萦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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