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诗文正对着粥碗小口吹气,闻言手猛地一滞,滚烫的米汤差点晃出来,溅在手上烫得他一哆嗦。他慢慢抬起头,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声音都有些发紧:“……首长,这话…… 您可得说清楚,怎么个变法?”他强作镇定地把粥碗放在石桌上,拿起调羹机械地搅动着,米香顺着热气往上飘,可他却半点胃口都没了,指尖因为用力攥着调羹,指节都泛了白。
倪少华瞥了他一眼,拿起煎饼狠狠咬了一大口,“咔嚓”的脆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还能怎么变?往好了变!上头已经定了,恢复高考!”
“什么?!”徐诗文手里的调羹“当啷”一声撞在碗沿上,粥溅出来洒在石桌上,他猛地从竹椅上站起来,椅子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吱呀”声,“这……这怎么行?过去推荐上大学的法子用了这么多年,说改就改,这不得乱套吗?推荐制是让老百姓说话,让工农兵子弟有出路,这要是改了,人心乱了,怎么收场?”
倪少华不急不缓地嚼着煎饼,咽下后才慢悠悠开口:“老徐,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你见过多少有真本事的人,就因为没人推荐,被埋在地里出不来?去年清华园招了个‘高材生’,是公社推荐的,结果到了学校,连三角函数是啥都不知道!上课的时候老师提问,他站在那儿跟木桩似的,最后还是被退回来了,你说丢人不丢人?”他伸手拿起一根大葱,蘸了点黄豆酱,咬得脆响,“现在外头都传成啥样了?‘想上大学?不用读书,得看你爹是谁!’这不拼本事拼爹吗?跟老时候的门阀世家有啥两样?”
“那是个别情况!绝对是少数!”徐诗文急得额角青筋都跳了起来,往前凑了两步,声音也拔高了,“我们县去年推荐的那个拖拉机手,才二十岁,到了农机学校才三个月,就改良了收割机的齿轮,让收割效率提高了三成!这样的人才还少吗?大把的有!”
“那你侄女呢?”倪少华突然打断他的话,嘴里嚼着葱段,嘎嘣脆的声音让徐诗文的脸瞬间涨红,“你侄女插队还不到半年,劳动记录上却填了三年的工分,最后还凭着‘优秀知青’的名头被推荐上了师范学院,这也是你说的‘少数情况’?”
空气瞬间凝固了,粥碗里腾起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扭曲着,连院外的鸟叫声都消失了。徐诗文的脖子涨得通红,声音带着点急促:“当年在战场上,我跟王团长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替咱们挡手榴弹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现在照顾一下他的女儿,怎么了?这不是应该的吗?”
“所以,功臣就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倪少华“啪”地把手里剩下的大葱丢在瓷碟里,碟子被震得跳了一下,黄豆酱都洒出来一点,“我还知道,雪原建设兵团报了个知青,连着三年考试都交白卷——不是不会写,是每次卷子都‘恰好’被茶水泡了,最后照样凭着关系被推荐上了大学,这也是‘应该的’?”
墙上的挂钟“当当”敲了七下,这七下似乎敲在了徐诗文的心里,眼见着这份震撼震得窗棂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徐诗文紧紧攥着调羹,指节白得像要裂开,他梗着脖子反驳:“你这是故意找茬!没了推荐制,贫下中农的孩子哪还有指望上大学?这不是堵死他们的路吗?”
“指望?谁的指望?”倪少华伸出油乎乎的手指,在石桌上点了点,“去年全国高校招的学员,七成都是啥背景?要么是干部子女,要么是有关系的,剩下三成里,还有多少是冒名顶替的?你跟我说说,那些真在地里刨食儿、没权没势的老百姓,十个公社能出一个被推荐上大学的吗?”他捏起半截葱白,蘸了点辣椒酱,狠狠咬了一口,“福建那个李老师写的信,为啥能递到上头去?这里面的门道,你比我清楚。”
话头戛然而止,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堂屋墙上的教员画像。阳光透过窗棂,在挂钟上投下一道道条条框框的影子。徐诗文颓然地坐回竹椅上,碗里的小米粥已经凉透了,凝了一层薄薄的冷膜。胡同里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梆梆”的声音清脆,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也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
倪少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盯着徐诗文:“我知道,像你这样想的同志不少,觉得推荐制没毛病,改了反而麻烦。但老徐,你得睁眼看看,这推荐上大学的制度,积弊已经太深了,不得不改!”
徐诗文眉头紧锁,语气带着点不服气:“积弊?哪来的积弊?老百姓投票推荐,选出来的都是大家认可的好苗子,这是天经地义的好事,怎么就成积弊了?”
“制度的初衷是好的!”倪少华打断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可下面执行的时候,出了大问题!漏洞越来越多,歪风邪气也起来了!我这几个月没闲着,跑了十几个省市,走访了上百所学校和公社,调查报告都写了厚厚一摞,就等着这次北京会议递上去,让上头看看真实情况!”
“我把这些问题归纳了,主要是四大弊端。”倪少华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地数着。徐诗文却扭过脸,看向院外的老槐树,一脸抗拒,根本不想听。
“你别急着扭头,先听我说完。”倪少华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老领导的威严,“第一,真正有才华、爱学习的人,因为没人脉、没背景,被埋没了;第二,本该受益的工农兵优秀子弟,反而因为没关系,被卡在门外,上不了大学;第三,托关系、走后门、请客送礼的歪风越来越盛,败坏了风气;第四,中小学的老师没心思教,学生没心思学,因为大家都知道,能不能上大学,跟成绩没关系,这严重打击了教与学的积极性!”
“一派胡言!我一个字都不认!”徐诗文猛地转过头,声音带着怒气,直接怼了回去,“我们县选拔的时候,都是社员公开投票,谁优秀谁上,公平得很!哪有你说的这些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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