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里屋的木床突然“吱呀”响了一声,潘瑕吓得差点瘫倒在地。她哆哆嗦嗦地看向里屋,直到看清床头那个印着“县农学院”字样的书包,这才认出被窝里拱起的人形。
“卫东?”她声音颤抖着唤道,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更多的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王卫东不耐烦地掀被坐起,身上皱巴巴的中山装裹在身上,看着别提多别扭,就像一条蜕皮失败、狼狈不堪的蛇。
“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做饭?灶台冷得都能结冰了!”他扯着嗓子抱怨,视线扫过潘瑕那双满是龟裂的手背,最后落在她那张被太阳晒得脱了皮、又黑又粗糙的脸上,喉结厌恶地滚动了两下,满脸嫌弃。
“哦,我马上做!”潘瑕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赶忙拽下脏兮兮的套袖,原本想脱下一身脏衣服,先去洗手洗脸,再抓紧时间做饭做菜。可王卫东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啥日子?”王卫东冷不丁发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怪异。
“什么日子?”潘瑕沾着肥皂沫的手停在水盆沿,一脸茫然地望向挂在教员像旁的日历,脑子里一时没转过弯来,“明天周末了啊!”
“你再想想!”王卫东嘴角微微翘起,那表情嫌弃得仿佛潘瑕犯了天大的错。
潘瑕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伸手去撕扯日历,当撕到11月28日的纸页时,她看到上面那个用红笔画的小小的圈,瞬间一拍脑门。
“哎呀!今天是你生日啊!”潘瑕这才突然想起来,前几天还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心里盘算着要早早准备,给王卫东一个惊喜,可这两天因为车子被查扣的事儿,忙得晕头转向,竟把王卫东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
她急急忙忙转身,结果不小心碰翻了脸盆架,“哗啦”一声,脸盆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我这就割肉去,还有桩喜事要告诉你……”潘瑕一边说着,一边蹦蹦跳跳地去取钱,满心想着今晚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弥补自己的疏忽。
“用不着。”王卫东弯下腰,慢悠悠地套上三接头皮鞋,鞋油味混着他冷冰冰的语气,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让人心里直发寒,“我和老周他们下馆子。”见潘瑕还攥着湿毛巾傻站在那儿,他突然扯着嗓子暴喝:“钱呢?!”
潘瑕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吼声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懵了。可她心里还在为忘记生日的事儿自责,压根没往别处想,只当王卫东是担心自己太累,想体贴自己。
“好啊,我们出去吃!你等我会儿,我洗把脸,换一身衣服。”潘瑕慌乱地蹲下身子,去捡拾掉在地上的脸盆,手忙脚乱的样子像极了犯错的孩子。
“不用了!我自己出去!你在家吃吧!”王卫东说着,已经利落地穿好了衣服,走到门口,拿起鞋刷,旁若无人地刷起了那双锃亮的皮鞋,每一下都刷得用力,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潘瑕站在原地,完全没想到王卫东会这么说,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不知所措。
“给我拿点儿钱!”王卫东头也不抬,冷冷地命令道。
潘瑕依旧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满心懊悔自己今天不该忘记王卫东的生日,根本没察觉到王卫东的异常。
“给我拿钱!听见了没有?”王卫东见潘瑕没反应,又一声厉吼,那声音尖锐得像一把刀,划破了平静的空气,吓得潘瑕浑身猛地一哆嗦。
“好!我给你拿!”潘瑕不敢再耽搁,赶忙来到衣服柜子前,心急火燎地将上面的东西一股脑儿搬走,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双破鞋,摸出藏在里面的钥匙,打开锁,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衣柜深处传来瓷罐碰撞的闷响,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潘瑕跪在地上,伸长胳膊在里面掏摸了良久,终于从劳保鞋垫里抠出一个裹了三层油纸的布包。她小心翼翼地用剪刀挑开缝线,手哆哆嗦嗦地从里面抽出五张工农兵票子,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就感觉两道像利刃般的目光刺在自己身上。在王卫东的注视下,她无奈地又添上两张。
“这些够不够?”潘瑕惊恐地抬起头,望着王卫东,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你说呢?”王卫东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去,那姿势明摆着是对这点钱不满意。
潘瑕咬了咬牙,只得又从布包里抽了几张票子,慌慌张张地递给王卫东。
王卫东接过钱,数了数,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冷哼一声,揣进衣服口袋里,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随着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门轴发出一阵刺耳的呻吟,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叹息。不过眨眼间,黑暗就像潮水一般汹涌地吞没了整个屋子,潘瑕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黑暗中,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
望着空空荡荡的房屋,潘瑕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愣怔了良久。当搪瓷盆里晃荡的肥皂泡渐渐消失在浑水里时,她心中压抑已久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里满是心酸和无助。
当天夜里,潘瑕强忍着满心的难过,没心思吃饭,而是默默地收拾起房屋。正收拾着,某个瞬间,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弯腰干呕起来,可喉咙里像被堵住了一样,只吐出满嘴苦涩,什么也吐不出来。
子夜时分,睡梦中的潘瑕被一股浓烈的酒气呛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瞧见王卫东像滩烂泥似的瘫在门槛上,呕吐物浸透了他的衣襟,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潘瑕皱了皱眉,没有吭声,默默地起身,拧干热毛巾,蹲下身去,准备替他擦拭指甲缝里的烟丝。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瞥见王卫东领口一抹刺目的嫣红,那颜色鲜艳得扎眼,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国营理发店染发剂独有的桃红色。
一瞬间,潘瑕像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奔涌而下,她颤抖着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会哭出声来,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顺着指缝不停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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